永熙元年的冬雪,是带着棱角来的。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坤宁宫的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无数双被捂住的嘴,在暗处轻轻呜咽。苏凝坐在紫檀木大案后,指尖悬在一叠泛黄的卷宗上,迟迟没有落下。案上的鎏金暖炉燃着银丝炭,却驱不散纸页间透出的寒意 —— 那是二十年前的霜,冻着人命,凝着冤屈。
“娘娘,这箱是景泰年间的内监名录,奴婢特意让人从司礼监的库房翻出来的。” 兰捧着个半旧的樟木箱进来,箱盖一打开,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底层垫着张褪色的兰草纹锦缎,是苏凝刚入宫时用的,当年她偷偷在锦缎下藏了本小册子,记着那些 “活不过三个月” 的秀女名字。
苏凝的指尖抚过锦缎上的纹路,忽然停在一处磨损的地方。那里曾压着赵青的发钗,一支用桃木削的小箭,是秀女们玩笑时说 “射向心上人” 的物件。景泰三年的春天,就是这支小箭,成了赵珏栽赃她 “行巫蛊之术” 的罪证。
“把景泰三年的秀女卷宗给我。”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让兰的动作顿了顿。她知道,太后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卷宗是用牛皮纸封着的,上面盖着 “内务府封存” 的朱印,印泥早已变成暗褐色。苏凝用银簪挑开封条,里面的纸页脆得像枯叶,稍一用力就会碎裂。首页是秀女花名册,赵青的名字旁画着个小小的 “√”,是当年负责筛选的嬷嬷打的,意思是 “容貌秀丽,可备选”。再往后翻,是份潦草的 “供词”,墨迹歪斜,显然是被逼着写的 ——“妾赵氏,盗取皇后珠钗,罪该万死”,末尾的指印红得发黑,像凝固的血。
“这不是赵青的笔迹。” 苏凝的指尖划过 “妾” 字,那里的墨迹比其他字深,显然是代写的人犹豫了许久,“她从小读私塾,写的是柳体,笔锋带钩,不会这么软。” 她想起赵青教她写 “兰” 字时,总说 “横要像河边的柳枝,竖要像井里的竹竿,得有骨”。
兰递过盏热茶,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稍解了些寒意:“奴婢去查过宗人府的记录,赵青的父亲是个秀才,因为女儿的事被革去功名,流放宁古塔时冻毙在途中,母亲和弟弟不知所踪。”
苏凝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在卷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想起赵青说过 “我爹总盼着我嫁个读书人,哪怕穷点,日子干净”,如今这干净日子,竟成了奢望。她翻开下一本卷宗,“李默” 两个字刺得人眼疼 —— 这位当年弹劾赵珏贪墨军饷的御史,最终被安了 “通敌” 的罪名,判了凌迟。卷宗里夹着张抄家清单,连 “破旧棉被一床” 都记在上面,却独独少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本账册 —— 里面记着赵珏私吞北境军饷的铁证。
“李御史的家人呢?” 苏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抄家时,他妻子抱着三岁的儿子投了井,儿子被家丁偷偷救了出来,现在没人知道在哪儿。” 兰的声音低了些,“当年负责抄家的校尉,上个月在狱中病死了,死前只说‘李御史是条汉子,我对不起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紫禁城都埋了。苏凝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最顶层的一个木盒。盒子是紫檀木做的,上面刻着 “备忘” 二字,是先帝当年送她的。打开盒盖,里面是叠厚厚的纸条,每张都记着一个名字,一个罪名,一个日期 ——“景泰四年,王太医,误诊,赐死”“成化元年,张工匠,私通外邦,腰斩”“成化三年,陈宫人,秽乱宫闱,杖毙”…… 字迹从稚嫩到沉稳,是苏凝二十年来断断续续记的,纸页边缘都磨出了毛边。
“这些人,” 苏凝拿起张写着 “王太医” 的纸条,上面画着个小小的药罐,“当年是因为不肯给赵珏的生母开假孕药方,才被安了‘误诊’的罪名。他的小女儿,现在应该和赵晏差不多大了。”
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明白太后为何总在深夜独坐 —— 这些名字像根根细针,扎在她心里二十年,不翻出来,永无宁日。她想起去年整理先帝遗物时,发现个暗格,里面藏着份苏凝写的《冤狱录》,开头写着 “帝王之道,莫大于公正;王朝之基,莫固于民心。若冤者不雪,民心何安?”
“娘娘,要不要请陛下过来?” 兰轻声问。
苏凝摇头,将纸条放回盒中:“等查出眉目再说。这些案子牵连太广,赵珏党羽遍布朝野,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 她指着李御史的卷宗,“你看这里,当年的主审官是现在的礼部尚书王显,他若知道我们在翻旧案,定会暗中阻挠。”
正说着,李德全顶着一身雪进来,手里捧着个蓝布包:“娘娘,这是兰统领从大理寺地牢里找到的,说是当年看守李御史的狱卒偷偷藏的。”
布包解开,里面是件破旧的囚衣,领口处绣着个小小的 “廉” 字,针脚歪歪扭扭,是李御史的妻子绣的。囚衣的夹层里,藏着半张账册,上面用炭笔写着 “北境军饷,赵珏私吞三成”,墨迹已渗入布料,像渗进骨头里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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