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七年的孟春,一场夜雨刚过,太和殿前的白玉阶被冲刷得发亮,倒映着天边初升的朝阳,像铺了一层碎金。圜丘坛下的青石板上还凝着湿冷的寒气,却挡不住百官朝服上绣的日月星辰 —— 今日是永熙帝赵晏的十八岁冠礼,也是他亲政的日子。
苏凝坐在黄纱帘后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兰草纹刺绣。那是赵晏十岁时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她缝在了常穿的宫装上。七年了,那个会抱着她的腰撒娇、说 “娘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的少年,转眼就要戴上十二旒的礼帽,接过那方沉甸甸的玉玺。
“吉时到 ——” 礼官的唱赞声穿透晨雾,带着金石般的质感。赵晏穿着玄色十二章纹衮服,由内侍搀扶着踏上圜丘的台阶。他身形已近成年男子,肩背挺拔如松,只是走在最后一级台阶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苏凝的目光落在他握着玉圭的手上。那双手曾在练书法时磨出厚茧,曾在批阅奏折时被朱砂染得通红,此刻正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忽然想起七年前先帝驾崩那日,也是这样的清晨,八岁的赵晏攥着她的衣角,在灵堂哭得抽噎,说 “娘,我怕”。
“加元服 ——” 礼官高声唱喏。内侍捧着一顶七梁冠上前,冠上的白玉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当玉簪穿过赵晏的发髻时,他忽然抬眼,目光穿过层层百官,精准地落在黄纱帘上。四目相对的瞬间,苏凝从他眼里看到了紧张,更看到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冠礼过半时,荣亲王忽然从宗室队列里走出。他穿着亲王蟒袍,金腰带在晨光里晃眼,手里捧着一卷明黄卷轴,正是拟好的亲政诏书。“陛下既已成年,当遵太祖旧制,亲理朝政,总揽乾纲。” 他的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圜丘坛上回荡,“太后苏氏辅政七载,劳苦功高,然女子不得干政乃是祖训,即日起,恳请太后退居慈宁宫,安享天伦,以全陛下孝名。”
这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百官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偷偷看向黄纱帘 —— 谁都知道,这七年来,朝政虽以小皇帝名义施行,实则多由苏凝定夺。荣亲王此刻提 “女子不得干政”,明着是请太后归政,暗着是想趁机夺权。
张廷玉拄着拐杖走出队列,花白的胡须在风里颤动:“荣亲王此言差矣!太后辅政乃是先帝遗诏所定,如今陛下亲政,太后自会还政,何必急于一时?” 他转向百官,“太后七年间平定藩乱、减免赋税,功绩有目共睹,岂是‘女子干政’四字能抹杀的?”
“张大人此言未免偏颇。” 户部侍郎李嵩出列附和荣亲王,他是荣亲王的表侄,“祖训不可违!若太后继续留居养心殿,难免落人口实,说陛下受制于妇人,有损皇家威仪!”
周延按剑上前,粗声粗气地反驳:“李侍郎这话是放屁!北境将士们都知道,去年军粮短缺,是太后连夜调运江南漕粮,才没让兄弟们冻饿而死!这样的‘妇人’,多几个才好!”
朝堂顿时分成两派,争论声越来越烈。荣亲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 他要的就是这个局面,逼苏凝在冠礼上难堪,让百官看清 “太后恋栈权位”,为自己日后掌权铺路。
黄纱帘后的苏凝端起茶盏,碧螺春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看向圜丘上的赵晏,见他虽站在那里,目光却在观察百官神色,指尖轻轻叩着玉圭,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这细微的动作让她想起,半年前教他下棋时,他也总这样叩着棋子,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早已布好了局。
“都住口。” 赵晏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争论。他走下圜丘,从荣亲王手里接过亲政诏书,展开时,卷轴发出簌簌的轻响。
“荣亲王所言,有理。” 赵晏的目光扫过众人,“朕已成年,自当亲政,不劳母后再费心。”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但母后辅政七载,功在社稷,岂是‘退居’二字能打发的?传朕旨意,慈宁宫即日起重修,按养心殿规制添置,赐太后‘慈安’金印,遇军国大事,朕仍需向母后请教。”
这话既应了荣亲王 “亲政” 的要求,又给足了苏凝尊荣,更留下了 “请教” 的余地,堵得荣亲王哑口无言。张廷玉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周延更是大声叫好:“陛下圣明!”
荣亲王捏着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没料到,这个看似温顺的少年,竟有如此手腕。
冠礼结束后,赵晏在偏殿召见张廷玉。老相国屏退左右,递上一封密折:“荣亲王昨夜已让三个亲信入了军机处,分管兵部、户部密档。太后虽退,这盘棋还得您盯着。”
赵晏展开密折,上面的名字他都认得 —— 都是些近年靠着荣亲王提拔上来的官员,平日里以 “清流” 自居,暗地里却结党营私。他指尖捏着密折,忽然想起昨夜苏凝在养心殿教他的话:“亲政不是赌气要把权力都攥在手里,是要学会‘明着放权,暗着收网’。荣亲王想跳,就让他跳得再高些,看清了他的党羽,才能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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