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送走最后一位心腹大臣，站在廊下，望着渐亮的天色，眉宇间锁着疲惫与更深沉的思虑。与重臣的密议结果并不乐观，皇帝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南边几个关键州郡的驻军将领频繁调动，粮草暗中集结，显然是得到了宫中密旨，正在急促备战。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助力。
想到此处，她转身，吩咐侍女准备一份精致的早点和一壶上好的云雾茶，亲自端着，向西厢客房走去。无论那沐风多么言行不羁，他背后的药王谷，以及他神鬼莫测的医术，在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中，或许能成为保住性命的关键。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正式道个谢，并再做试探。
西厢小院里，沐风正蹲在墙角，对着一丛夜来香嘀嘀咕咕：“你说你，晚上香得熏人，白天蔫得像霜打的茄子，这不是阴阳失调是什么？得补点阳气…哎，这公主府风水好是好，就是阴气有点重，阳刚之气不足啊…”
林昭：“…”
她轻咳一声。
沐风闻声回头，见到是她，立刻站起身，脸上绽开灿烂过头的笑容：“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殿下竟然亲自来给送饭？该不会是断头饭吧？”他嘴上没把门，眼睛却精准地瞄向了托盘里精致的小点。
林昭将托盘放在院中石桌上，面无表情：“沐公子说笑了。昨日多谢赠药，萧烬伤势好转许多。特备薄礼，以示谢意。”
“哎呀，殿下太客气了！我这人最好打发了，有口吃的就行！”沐风笑嘻嘻地凑过来，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吃得啧啧有声，“嗯！甜而不腻，酥香满口！比御膳房做的也不差！殿下府上果然藏龙卧虎！”
他风卷残云般干掉了三块点心，又自顾自倒茶喝了一口，才满足地叹了口气，看向林昭，眼神里带着点玩味：“不过殿下您这黑眼圈可有点重啊，昨夜…没睡好？也是，这京城局势诡谲，暗流涌动，是挺让人操心失眠的。”
林昭自动忽略了他话里的调侃，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沐公子乃世外高人，想必也看出如今京城已是山雨欲来。陛下暗中调兵，意在削藩肃敌。本宫与大将军王…恐难独善其身。药王谷悬壶济世，若能在此危难之际…”
“打住打住！”沐风连忙放下茶杯，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表情难得正经了些，“殿下，咱们熟归熟，原则问题可得说清楚。我药王谷祖训，第一条就是不掺和朝廷争斗，不站队任何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谁当皇帝我们不管，我们只管治病救人。我这次来，纯粹是奉了我那闷骚师兄的死命令，来给萧姑娘治伤的。伤好了，我可能就拍拍屁股走人，继续我的云游大业去了。”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林昭心中微沉，虽早有预料，但仍不免失望。她沉默片刻，道：“是本宫强人所难了。谷中超然物外，令人敬佩。”
“诶，这就对了嘛！”沐风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天下那么大，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何必非得在你们这权力窝里打生打死呢？多累得慌！”
他说着，忽然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八卦之火在眼中熊熊燃烧：“不过话说回来…殿下，您跟萧姑娘…嗯？”他两根手指对着勾了勾，挤眉弄眼，“我昨天瞧着，那可不止是主仆情深啊…而且萧姑娘那些伤，恢复得那么快，看来殿下没少‘悉心照料’啊？”他特意加重了那四个字，语气暧昧无比。
林昭面色一僵，端茶的手顿了顿，冷声道：“这与沐公子无关。”
“怎么无关了？”沐风瞪大眼睛，一副“你怎么能这么说”的夸张表情，“我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兼半个见证人吧？要不是我送来药膏，你们能这么快有那…呃，促进感情交流的机会？”
林昭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这浑人一般见识。
沐风却来了劲，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倒是少了几分玩笑，多了些认真：“说真的，殿下。我沐风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两个女子在一起，在这世道里，不容易。尤其是您这个身份。”
他难得正经地看着林昭：“我不管你们是出于真情，还是别的什么。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得扛住了。别辜负人家姑娘一片心意。萧姑娘看你的眼神，啧，跟我当年养的那条傻狗一模一样，认准了谁，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林昭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想到沐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沐风晃着脑袋，老气横秋地说，“你们这更是难上加难。以后的风言风语，明枪暗箭，少不了。殿下您位高权重，或许还能挡一挡，萧姑娘呢？她可是把命都系在你身上了。”
他顿了顿，看向林昭，眼神锐利了些：“我这个人呢，没什么大道理，就认死理。觉得对的，就支持。我觉得萧姑娘挺好，殿下您…虽然脾气臭了点，心眼多了点，但大体上也不算个坏人。所以，好好待人家。别仗着身份欺负人，也别因为外界的压力就退缩。不然…”他嘿嘿一笑，露出白牙，“还挺磕两个的，不然我可不答应哦！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我可以在你的茶里加点‘料’，让你三天跑八百趟茅房！”
前面的话还像模像样，最后一句又原形毕露。
林昭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波澜微起。这沐风看似荒诞不经，实则心思通透，三观竟意外地…周正。他那些话，更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莫名的…触动。
“不劳沐公子费心。”她最终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站起身，“公子且在府中安心住下，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沐风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摆手：“好说好说！只要伙食标准不下降，住多久都行！殿下慢走啊！”
林昭转身离开西厢小院，晨风吹拂着她的衣袂。沐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好好待人家。”
“…别辜负。”
她抬头，望向暖阁的方向，目光变得深沉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这条路，她既选了，就会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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