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捏着徐阶的信笺，指节微微发白。烛火在"余事可徐图之"七字上跳了跳，映得他眼底寒芒更盛。窗棂外传来三更梆子声，他忽然想起昨夜严世蕃被拖走时，那抹癫狂的笑——严家养了二十年的毒树，终于要见根了。
"大人。"朱七递来一盏灯笼，"徐阁老的回信。"
申时行展开信笺，徐阶的字迹苍劲有力："明日早朝，老夫会替你递折子。记住，打蛇要打七寸，严嵩的七寸，在皇上心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申时行走进应天府大堂。他望着檐角悬挂的"鸣冤鼓"，忽然想起昨日在县衙，严世蕃被拖走时说的那句话——"你以为扳倒了我就完了？这天下，姓严的坐了二十年，哪是你说倒就倒的？"
他摸了摸袖中的布片，又看了看怀里的密报。晨钟响彻京城时，一场更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申时行指尖在徐阶信笺的“徐图之”三字上轻轻摩挲，冰凉的纸面下，却仿佛有无数惊雷在无声滚动。“徐图”二字，透着老辣持重的谨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命令——根基已动，后续就是更精细、更致命的拔除，容不得半点急躁，却也绝不能手软。
“大人，”李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压低声音，“严嵩老贼有动作了。京城线报，就在世蕃被拿下消息传出的同时，有人在弹劾徐阁老‘任用私人，罗织构陷，动摇国本’！还声称…声称有阁老与申大人您…密谋构陷严氏父子的往来书信。”
“严世蕃在牢里如何？”申时行转而问道，声音低沉。他知道，严嵩在外的反扑固然凶狠，但里面的严世蕃，才是这盘棋局里最关键的棋子。
“咆哮不止，状若疯魔！”李朗语带嫌恶，“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申时行构陷忠良’！‘徐阶才是国贼’！‘人皮账册是你们伪造的’！还嚷嚷着要上吊撞墙，实则虚张声势。看守的兄弟们都按您的吩咐，只是冷眼盯着，给他送去的饭食清水都用银针试过，绝无破绽。”
“哼，装疯卖傻，欲盖弥彰。”申时行眼神锐利，“他叫得越响，心中越虚。他此刻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父亲在京城还能翻云覆雨。
这时，张环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带来另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大人！福建密报！朱七在押解走私倭刀案福建参将回京的途中，在江西境内遇袭！来人狠辣，专攻囚车！”
申时行心头猛地一沉。朱七是他派去的王牌，武艺高强且忠诚可靠，押解的又是关键人证！“结果如何？朱七和那参将怎样？”
“幸好朱七早有防备，留下的是替身！他本人和那参将，走了另一条水路！”张环眼中带着后怕，声音却透着庆幸，“袭击者烧了假囚车，杀人灭口未成。朱七已传回消息，人证毫发无损，且擒获了一名袭击者的活口，已经撬开了那人的嘴！”
“活口？”申时行眼中精光大盛。
“对！那人受刑不过，招出他们是拿钱办事，主使者是……京城永定门守备李守中！并交代了收银地点和接头人的暗号！”张环低声道，“朱七已命心腹将活口和口供抄本星夜兼程送往京城，交徐阁老处置！李守中正是严嵩义子！”
永定门守备！掌管京城一门的兵权！严嵩为了灭口，竟敢调动京城的将领动用私兵，越境截杀朝廷犯人！这简直是谋逆！
申时行眼中所有的犹疑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滔天的愤怒。严嵩这条盘踞在帝国躯干上的毒蛇，已经狗急跳墙了！他不再仅仅是贪腐通敌，而是直接威胁到了朝廷的执法、边军的安全，甚至敢动用京城的力量！这已是不死不休的死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朱七的“掉包计”神来之笔，拿到的活口口供是绝对的铁证，足以直接将矛头指向严嵩操控京营重将！加上那个参将的证词，足以形成一条完整的、致命的证据链，从地方通倭、私藏军械、陷害忠良、强抢民田到中枢染指兵权、截杀证人！
时机已到！不能再等徐图！必须发动雷霆万钧的一击，在严嵩销毁所有证据链条之前，将所有如山铁证，连同这份在京畿之地动用私兵刺杀官员的疯狂罪证，一并捅到御前！
“张环！”申时行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准备奏疏！两份！一份详细列举严世蕃在分宜罪状十五条！通倭证据，霸田铁证，伪造印信，私藏甲胄（倭刀），私设公堂逼死人命（陈寡妇儿子），以及……！将陈寡妇、陈阿福、搜出账簿的衙役、被严府强占田地的其他苦主的证词整理成册，附上真田契！”
“是！”张环立刻研磨铺纸。
“立刻去办！”申时行没有看他们的反应，他走到窗前。晨光熹微，驱散了庭前的薄雾，照亮了他绯色官袍上象征公正与法律的獬豸纹。他的侧脸在朝阳映照下，线条冷硬如铁，眼神却异常澄澈明亮，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然。“生死成败，在此一举！让这青天白日，照尽魑魅魍魉！”
两骑信使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足以震动乾坤的奏报，一明一暗，奔向皇权的心脏——京城。而远在京师的严嵩，此刻正枯坐在幽深的府邸中，望着窗外尚未亮透的天光，不知怎么，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寒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顺着他的骨髓爬升上来，让他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
他手中紧握的扳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那上面雕刻的蟠龙双目，似乎也在冰冷的玉石里，透出一丝不安的红光。无形的天罗地网，正在申时行精准而致命的指挥下，朝着他和他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帝国蛀穴，层层收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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