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以其“性烈如火,执法如山”为基点,将必然失控的徐高党争与海瑞的刚直联系在一起,提出了最大的忧虑:
海瑞极可能会在查税案时被卷入徐高倾轧的漩涡,以其刚烈个性,其处罚尺度极可能超出掌控,后果可能极其严重,甚至会把裕王自己也卷进去!
这既是在真实警示,又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裕王:你布的这场争斗局,海瑞这个你亲手放进棋盘的重子,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和炸药!
你确定能一直精准地掌握火候吗?或者说,这正是殿下您需要的“意外收获”?他最后提出的“是否需要臣再作沟通”的请示,更是将此难题抛回给裕王——这雷我已点明,是拆引线还是等它炸,殿下您看着办。但无论如何,这把由海瑞引燃的大火,都在倒计时了。
写完这份密奏,申时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仔细封好,看着跳跃的烛火,眼神幽深。现在,火种已分头递入徐府高宅,风险也已摆在了裕王的案头。他就像一个在深渊钢丝上撒盐的人,既能让脚下的钢丝变得更滑更危险,又在提醒深渊之上的主人——下面有风暴,您的钢丝还稳吗?
接下来,他只能等待。等待徐阶或高拱任何一方的疯狂反扑,等待裕王的裁决,最重要的是,等待南方那座名为“海刚峰”的火山,喷发出足以焚毁一切或照亮一切的熔岩。
申时行的两封剧毒信函,如同投入沸油的两滴冷水,瞬间在徐阶和高拱那本就滚沸的油锅中炸开了花。
徐阶府邸,暗室生寒。
烛火摇曳,映照着徐阶沟壑纵横、喜怒难辨的脸。那封来自申时行的密信,在他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中已经被反复摩挲、几乎揉皱。他的眼神从初阅时的深沉忧虑,逐渐转为一片冰封般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万丈深渊。
“高拱……”徐阶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股能冻结空气的力量,“他果然不肯善罢甘休。借着海瑞这柄神兵利器,还想把沉船也拖上岸来鞭尸么?好,好得很!”
幕僚张静修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他知道,阁老越是平静,杀机越炽。
“看来……南直隶的案子,不是结得快,而是要查得‘深’,深到足以淹死任何想翻旧账的人……”徐阶的手指,终于在那信纸上敲了敲,动作极轻,却重若千钧。
“去办几件事:第一,让应天巡抚立刻秘密清查近十年来所有重大灾异后的赋税蠲免记录,特别是……经老夫手批准,实际执行情况不明的几处。
记住,是秘密!痕迹要干净!重点查清,钱粮是进了灾民的肚里,还是……进了某些硕鼠的私囊!
第二,通知我们在南直隶各州县的人,尤其是那些曾参与当年‘旧党案’后续处置清算的官员,若海瑞有问,涉及户部钱粮清缴追索的事,尤其是和高拱门下关联的,务必‘知无不言’,且要有‘真凭实据’!
第三……”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申时行信中提到高拱的人在吏部、都察院活动?给我盯紧了!查查他们最近在调阅什么人的档案?接触了哪些当年案中涉案、后来被‘冷处理’的人?名单,要精准!”
他要的不是防守,是进攻!申时行的信,把他推到了必须主动出击、斩断一切可能被“旧党案”牵连的苗头,更要反将高拱钉死在“苛政虐民、引发民怨”的耻辱柱上!海瑞查税案?好!那就在这个案子里,把所有对高拱不利的证据链都“准备”齐全!
高府书房,雷暴将至。
“砰!”高府昂贵的花梨木书案又被狠狠拍响,这次连砚台都直接滚落在地,溅开一团污黑的墨迹。高拱铁青着脸,将申时行那封激昂愤慨的信狠狠拍在桌上,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阴险!无耻之尤!”高拱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徐华亭!老匹夫!竟敢倒打一耙?想借海瑞那把快刀,把盘剥百姓、官逼民反的脏水泼到老子头上?还要翻老夫在户部的改革旧账?!”
一旁的李长随小心翼翼地回道:“老爷息怒。申大人信中所言,恐怕……确有其事。徐府那边……近日确有人频繁出入户部档案库和江南司……”
“息怒?息他祖宗!!”高拱一把抓起信纸,“看到了吧?!这就是明证!徐阶这条老狐狸,他不只要占住首辅的位置,他是想要老夫的命!还要污老夫的清白!
老夫为国计民生,夙兴夜寐,力行革新,到了这帮蠹虫嘴里,竟成了盘剥刻薄?!岂有此理!!”他气得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怒狮。“申时行说得对!绝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海瑞被他们蒙蔽?!”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备轿!去户部,把老夫当年所有关于江南税赋革新、严令追缴积欠的正式公文、签批、陈条底稿,凡是能证明老夫一切皆为国为民、绝无私心的原始文书,通通给我整理出来,封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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