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州的时光，像一段被刻意拉长的、温暖而失真的胶片。
白天在野球场的奔跑与汗水，夜晚酒店窗外的市井喧嚣，让李昊几乎快要忘记远在欧陆的硝烟与征战。
然而，现实世界的齿轮，终将以它不容置疑的方式，再次咬合。
这是一个寻常的梅州夜晚。
李昊刚从外面吃完晚饭回到酒店房间，窗外是这个小城市不疾不徐的夜生活节奏。
他洗了把脸，正准备打开电视看看新闻，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来自英国伦敦的越洋号码。
不是熟悉的经纪人号码。这个号码，陌生又带着一丝遥远的熟悉感。
他迟疑了一下，按下接听键：“Hello？”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语调有些复杂，带着刻意保持的平静，却难掩一丝生疏和…或许是尴尬？
“阿昊…是我。”
李昊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声音…是他父亲，李伟强。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上一次联系还是他决定离家去多特蒙德的时候，那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争吵。
“爸？”李昊的声音也下意识地绷紧了，“有什么事？”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李伟强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在梅州？”
“嗯。”
“听说你…踢得不错，很多人去看你。”
李伟强的消息似乎很灵通，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有个正事。英足总那边…有人联系到我了。”
李昊握紧了手机，没有作声，等着下文。
“他们…给你留了一个名额。”
李伟强的语速加快了些，似乎想尽快完成这个传达任务，“英国U23国奥代表队，参加今年夏天伦敦奥运会男足比赛的集训名单。”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李昊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骤然收缩。
奥运会…在伦敦举办的奥运会…
“他们…条件是什么？”
李昊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知道这绝不会没有代价。
电话那头的李伟强似乎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你的国籍问题。你必须最终确认转换国籍，完成所有法律宣誓程序，才能代表英格兰出战。这是硬性规定，没有商量余地。”
“他们希望你尽快决定，时间不多了。”
李伟强补充道，语气恢复了那种商人式的冷静，“这是个机会，阿昊。在伦敦家门口的奥运会，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舞台。你…自己考虑清楚。”
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英国，李伟强似乎完成了某种传话的义务，便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李昊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父亲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英国U23”、“伦敦奥运会”、“转换国籍”。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梅州的霓虹闪烁，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
还没等他完全消化父亲带来的消息，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他在英国的经纪人。
“Lee！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经纪人的声音兴奋而急促，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敲击键盘的啪嗒声，“英足总官方邮件！正式邀请！U21！奥运会！我的上帝，你听到了吗？！”
“我刚听说了。”
李昊的声音异常平静。
“听着，Lee，”经纪人的语气变得严肃而专业，“这是一个绝不能错过的机会！在家门口向全世界展示你自己！这对你未来的商业价值、职业生涯规划，都是巨大的飞跃！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
“前提是，你必须立刻解决国籍问题。你必须明确选择为英格兰效力。这是唯一的，也是必须的一步。决定权现在完全在你手里，但你必须尽快给他们答复。”
经纪人又分析了一大通利弊，强调了无数遍这个机会的千载难逢，最后才再三叮嘱他尽快考虑清楚后挂断。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两部电话，两个来自伦敦的声音，一个冷静疏离，一个热情功利，却传达了同一个核心信息，并将一个无比沉重的抉择，毫无缓冲地砸在了他的面前。
他缓缓走到窗边，俯瞰着梅州的夜景。
不久前，他还在这里享受着“小球王”的简单快乐，感受着血脉故土的温暖。
而现在，一个选择摆在他的面前：
拥抱这份温暖却沉重的土壤，还是踏上那条更广阔、更耀眼却也意味着割舍的征途？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了那枚冰凉的金属怀表。
他把它拿出来，打开表盖。
月光下，李惠堂的身影依旧定格在那小小的相片里，目光灼灼，仿佛穿越时空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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