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夜色最浓,也正是人最为困倦之时。
乌衣巷,谢府。相较于王府遭遇的惊心动魄,这里显得异常宁静。然而,这宁静之下,亦有暗流涌动。
谢道韫并未深眠。她披衣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卷《孙子兵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陆昶的谋划已然发动,建康城内的暗流她亦有感知。今夜,似乎格外不寻常。远处隐约传来的、不同寻常的梆子声与犬吠,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知为何,她心头莫名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那个在梅园中与她机锋暗藏、在病榻上仍不忘布局的东海郡公的身影,时隐时现。
“女郎,还未安歇吗?”一个声音轻柔地响起。进来的是她的贴身侍女阿罗。阿罗并非寻常婢女,她曾是陆昶在建康的贴身侍女,与陆昶可谓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后来陆昶为筹谋大局,将她托付给值得信赖的谢道韫,既是为了阿罗的安全,也未尝不是在谢家埋下一道更深的牵绊。阿罗性子沉稳,心思细腻,对陆昶更是忠心不二。
谢道韫微微摇头,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色,“心中不宁,仿佛有事发生。”她与陆昶虽相识不算太久,但几次交锋与合作,已让她深知此子关乎大局,更隐隐有了一丝难以言明的牵挂。今夜这莫名的心悸,让她无法安然。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守夜的婆子压低声音禀报:“女郎,王府璎姑娘身边的赵嬷嬷来了,说有急事求见阿罗姐姐。”
谢府与王府素有往来,下人间互相传递些小姐们的物品或口信也是常事,但在这样的深夜,由王璎的乳母亲自前来,指名要见阿罗……
谢道韫与阿罗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阿罗更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难道是郎君……?
“快请赵嬷嬷去偏厅稍候,我们即刻便来。”谢道韫放下书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神色已然恢复平静,但步伐比平日稍快了几分。
偏厅内,赵媪坐立不安,双手紧紧绞着衣角,见到谢道韫和阿罗一同前来,她连忙起身,目光尤其在阿罗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赵嬷嬷不必多礼,”谢道韫虚扶一下,声音温和却带着力度,“可是璎妹妹有何要事?”
赵媪看了看左右,谢道韫会意,示意阿罗屏退左右,并亲自守在门外。
“谢女郎,阿罗姑娘,”赵媪这才从怀中掏出那枚羊脂玉佩,双手奉上,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这是我家女公子命老奴务必亲手交到阿罗姑娘手中的,说是……说是前日借了您的花样子,特以此玉略表谢意。”
阿罗一看到那枚玉佩,脸色瞬间煞白!她如何不认得?这是郎君从不离身的信物!她颤抖着手接过玉佩,触手冰凉,却仿佛有千斤重。
谢道韫的心也猛地一沉。王璎绝不会无缘无故将陆昶的贴身之物送来,还用了如此隐晦的借口,更在如此深夜!
阿罗强自镇定,摩挲着玉佩,她比谢道韫更熟悉这玉佩的每一个细节,指尖很快察觉到穗子结扣处的细微异样。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取出了那卷得极小的纸条。
展开,上面是王璎仓促的字迹:“重创,匿我处,危,速援。”
“郎君——!”阿罗失声低呼,虽极力压抑,声音仍带上了哭腔,她猛地抬头看向谢道韫,眼中已是一片慌乱与恐惧,“女郎!郎君他……” 她跟在陆昶身边多年,经历过建康的风霜刀剑,深知“重创”二字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被追杀的情况下!一想到陆昶此刻可能浑身是血、生死一线的模样,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住,几乎无法呼吸。
谢道韫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纵然她心性再如何沉稳,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陆昶重伤!藏匿于王府王璎处!处境危急!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陆昶那张时而带着几分疏离算计、时而露出锐利锋芒的脸庞,想起梅园中他以病体与周闵等人机锋暗藏,想起他送来漕运地图时的谨慎……那样一个心思缜密、试图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人,竟落得如此境地!孙泰的手段,果然狠辣决绝!一股强烈的担忧和愤怒涌上心头,但谢道韫深知,此刻绝不能乱。她迅速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恢复清明,只是那紧握纸条、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赵嬷嬷,”谢道韫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璎妹妹可还安好?府上情形如何?陆……他伤势究竟怎样?” 她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赵媪连忙道:“女公子暂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府中……府中今夜确有不妥,似乎进了贼人,护卫搜查了一番,幸而未惊扰到女公子。至于……至于那位……”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老奴并未亲见,但听女公子言道,伤势极重,流了很多血,一直昏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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