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瑜的闯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皱了咨询室内原本就暗流涌动的一池春水。那扇门关上后，留下的并非宁静，而是一种更加粘稠、难以言喻的沉默。
掌心压力的练习在一种异样的氛围中进行。沈聿怀的手依旧稳定地施加着力量，但温念初却敏锐地感觉到，那力量之下，似乎多了一层隔阂。他的目光比以往更加专注地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上，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他此刻心神的物体，刻意回避着任何可能引发更深层次交流的眼神接触。
温念初也沉默着，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掌心那熟悉的压力变化上。然而，顾瑾瑜那句亲昵的“聿怀”，她审视的目光，以及她与沈聿怀之间那种显而易见的、属于同一世界的熟稔感，总是不合时宜地钻进她的脑海。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带着点刺痒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她不习惯这种感觉，这不像面对创伤时的麻木空洞，也不像练习接触时的紧张悸动，这是一种……更让人心烦意乱的躁动。
当练习结束，沈聿怀迅速收回手，语气平稳地布置“作业”：“这一周，继续观察记录日常中的感觉碎片，尤其是非接触性的情绪波动。”
非接触性的情绪波动？温念初在心里苦笑，她现在不就在经历着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顾医生”。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脚步却有些迟疑。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在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位顾医生……好像和你很熟？”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打探，太不“病友”了。
沈聿怀正低头整理桌面，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她，深邃难辨。他没有立刻回答，那短暂的沉默让温念初的心悬了起来，脸颊也有些发烫。
“顾瑾瑜医生，”他终于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业内同仁，在一些学术会议和项目上有过合作。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四个字，被他用平淡无波的语调说出来，像是一块冰，瞬间将那缠绕在温念初心头的藤蔓冻住了一些。她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困惑。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再多问，拉开门匆匆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温念初的心情依旧纷乱。沈聿怀的解释很官方，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可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顾瑾瑜那自信从容的笑容，以及她看向沈聿怀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眼神。
那个女人，绝不仅仅是“业内同仁”那么简单。
这种认知，让温念初心里那点酸涩的刺痒感，变得更加强烈了。她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沈聿怀和顾瑾瑜在学术会议上并肩而立、探讨专业问题的画面。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光鲜，优秀，拥有共同的领域和语言。
而自己呢？一个连正常情感都需要重新学习、需要靠“互助治疗”才能勉强触碰世界的病人。
这种对比带来的落差，像一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在意起在沈聿怀的世界里，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这份在意，本身就让她感到恐慌。
接下来的几天，温念初的记录本上，第一次出现了与沈聿怀直接相关的、带着负面色彩的情绪记录：
日期：周三晚。事件：见到顾医生后。感觉：心里有点闷，不舒服。像喝了一口没加糖的柠檬水。
日期：周四。事件：看到财经杂志上精英人士的访谈。感觉：莫名烦躁。想起了顾医生看沈医生的眼神。
日期：周六。事件：苏苏又推荐相亲对象，条件很好。感觉：毫无兴趣，甚至有点反感。脑子里对比的是……（笔迹在这里停顿、涂改）算了。
她不敢写下那个名字。仿佛写下，就承认了某种她尚未准备好面对的事实。
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更加投入地整理那些关于“感受爱”主题的照片。她翻出之前在藏区拍摄的一张照片——一位年老的牧民，正用额头轻轻抵着一只刚刚出生、瑟瑟发抖的小羊羔，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近乎神圣的怜爱与温柔。
看着这张照片，温念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击了一下。那种情感如此原始，如此强大，不掺杂任何世俗的衡量与比较。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因为顾瑾瑜而泛起的酸涩与烦闷，或许……也是一种“感受”？一种基于“在意”而生发的、笨拙而扭曲的情感萌芽？
这个想法让她怔住了。
沈聿怀这一周也并不平静。顾瑾瑜的突然到访，像一根刺，不仅扎进了温念初的心里，也扰乱了他试图重建的理性秩序。
他清楚地知道顾瑾瑜对他存有的、超出同行范畴的心思，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刻意保持距离的原因。她的出现，以及她在温念初面前表现出来的熟稔，无疑是在试探，也是在宣示某种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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