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俯下身,极其小心地撬开安儿干裂的嘴唇,将自己口中那一点点带着体温的、微温的雪水,混合着唾液,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渡进孩子的口中。同时,另一只手捏起一小撮药粉,轻轻撒在那一点点温水上。
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安儿口中弥漫开来。孩子本能地抗拒,小眉头紧紧皱起,舌头想要将苦涩的东西顶出来。
“安儿…乖…咽下去…吃了药…病就好了…”沈微婉的声音嘶哑而温柔,带着无尽的耐心和祈求,不断地在安儿耳边低语,如同催眠的咒语。她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和喉咙,帮助他完成那艰难的吞咽动作。
一次,只能喂进极其微小的一点点药粉和温水。
药粉沾在唇边,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抹去,再喂进去。
孩子呛咳,她立刻停下,轻轻拍抚他的背脊。
如此反复,小心翼翼,如同在对待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无比的琉璃器皿。
一碗冰冷的雪水,一小包药粉,喂了将近一个时辰。沈微婉的嘴唇早已被冻得麻木,口腔里满是苦涩的药味和冰冷的雪水气息。她的腰背因为长久保持俯身的姿势而酸痛欲裂,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
当最后一点药粉终于被艰难地喂入安儿口中,沈微婉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她甚至没有力气去舔舐碗底残留的、混着药渣的雪水。
她靠在墙上,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她顾不得自己,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枯草堆上的安儿身上。
药力似乎在缓缓行开。安儿滚烫的体温明显降了下去,脸颊上那病态的潮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令人心悸的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悠长了许多,那恼人的哨音也几乎消失了。他沉沉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像两只疲惫不堪的蝶。
看着儿子这张褪去高热后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小脸,沈微婉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再用力揉搓!
那苍白,比之前的高热潮红,更让她心如刀绞!
这苍白,是病魔肆虐后留下的痕迹!
这苍白,是她的安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铁证!
这苍白,更是对她这个母亲无能的控诉!
是她,没能保护好他,让他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受尽磨难!
是她,让他从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变成了蜷缩在柴房草堆里、靠馊水度日、险些夭折的可怜虫!
这苍白的小脸,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的,冲刷着她脸上的污垢和早已干涸的血迹。她伸出手,颤抖着,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安儿冰凉的小脸,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安儿…娘的安儿…”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刻骨的心疼,“是娘没用…是娘护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柴房内,死寂冰冷。
只有母亲压抑的、心碎的啜泣声,和病弱孩子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在阴冷的空气中交织、缠绕。
沈微婉就那样靠着冰冷的土墙坐着,紧紧挨着枯草堆上的安儿。彻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重若千斤。但她不敢合眼,哪怕一瞬!她怕自己一旦睡去,安儿的呼吸又会变得微弱;怕那可怕的高热会卷土重来;怕这好不容易从死神手中抢回的一线生机,会再次溜走。
她伸出冰冷的手,轻轻握住了安儿同样冰凉的小手。一大一小两只冰冷的手,紧紧相握,仿佛要将彼此残存的生命力传递给对方。
窗外,天色彻底大亮,惨淡的日光照不进这阴暗的角落。
沈微婉睁着布满血丝、干涩刺痛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守护着。
寸步不离。
如同守着这冰冷世界里,最后一簇微弱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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