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当这件用破布、烂絮、血锈和绝望缝合而成的“新”棉袄终于完成时,沈微婉的双手早已鲜血淋漓,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她将那件厚实得有些笨重的棉袄紧紧地裹在安儿身上,再用撕下的里衣布条一层层捆扎结实。孩子小小的身体被裹得像个密实的茧,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食物!
逃亡路上,安儿需要吃的!
沈微婉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猎鹰,扫向柴房门口那只每日放置残羹冷炙的豁口粗陶碗。碗底,残留着昨夜馊粥的一点冰冷残渣和几粒坚硬的杂粮碎屑。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伸出冻得发紫、裂口流脓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可怜的残渣刮起,聚拢在掌心。
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正屋的方向。那里,是兄嫂的灶房。此刻,里面正传来锅铲碰撞和钱氏尖利的抱怨声,隐隐还有一丝……属于新鲜窝头的、微弱的粮食香气飘来。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升起!
她如同最灵巧的影子,贴着冰冷的土墙,悄无声息地挪到柴房入口最阴暗的角落,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盯住院中通往灶房的小路。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冻疮溃烂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刺骨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但她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终于!灶房的门开了!钱氏骂骂咧咧地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簸箕走了出来,里面是几个刚出锅、冒着热气的杂粮窝头!她扭着腰,快步走向正屋,似乎急着去吃早饭。
就是现在!
沈微婉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剧痛麻木的双脚,踉跄着扑向灶房门口!她甚至不敢进去,只在门口那冰冷的泥地上,一眼就扫到了灶台角落,一个半盖着的破筐里,似乎有几个被挑拣剩下的、个头最小、颜色最深的窝头!
她扑过去,颤抖的手伸进筐里,抓起其中一个最小的、还带着余温的窝头!来不及多想,她如同护食的野兽,立刻将窝头死死捂在怀里,用破烂的衣襟盖住!然后,头也不回,用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逃回了柴房那阴暗的角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肺叶生疼。怀里的窝头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和粮食的甜香,此刻却如同烫手的炭火!
她小心翼翼地将窝头拿出来。那是一个比拳头还小的、颜色发黑的杂粮窝头,表皮粗糙,甚至沾着一点灶灰。但这已是无价的珍宝!
她不敢整个留下。用冻得麻木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窝头掰开。粗糙的杂粮颗粒硌着手指。她将窝头掰成更小的碎块,挑出其中相对最干净、最软和的部分,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捏碎成更细小的碎屑。这些金黄的、带着粮食香气的碎屑,被她用那块包裹过安儿的、相对最干净的里衣破布,仔细地、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形成一个紧紧的小包。
然后,她解开自己贴身的、唯一还算完好的里衣,将这个珍贵的、装着窝头碎屑的小布包,还有那仅剩的几枚铜板,一起,深深地、紧紧地塞进了最贴身的口袋!冰冷的布包紧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也带来了沉甸甸的希望和压力。
目标:邻县!
越远越好!远到兄嫂的爪牙伸不到的地方!远到那吃人的牙婆找不到的地方!
沈微婉最后看了一眼怀中沉睡的安儿。孩子裹在那件丑陋却厚实的新棉袄里,苍白的小脸埋在破布中,呼吸微弱却平稳。她俯下身,用自己冰冷的脸颊,极其轻柔地、珍重万分地贴了贴安儿冰凉的小脸。
没有言语。
只有眼中那淬炼到极致的、如同寒铁般冰冷而坚硬的决绝光芒,在昏暗的柴房里熠熠生辉。
她将安儿用布条和破袄再次牢牢地缚在自己同样冰冷瘦削的背上。那厚实的棉袄增加了重量,却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充满屈辱、冰冷和背叛的柴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正屋的方向。然后,她挺直了那被重负压弯的脊梁,赤着流脓溃烂的双脚,一步踏出柴房那阴冷的入口!
呼啸的风雪瞬间裹挟了她,冰冷刺骨。单薄的身体在狂风中剧烈摇晃。
但她没有回头。
目光穿透茫茫风雪,死死钉向北方——那是邻县的方向,也是风雪最烈、前路最渺茫的方向!
那单薄、染血、背负着沉重希望的身影,如同扑向风暴的孤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头扎进了白茫茫的、深不见底的雪幕之中。每一步踏下,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混杂着脓血的、深深的脚印,旋即被新的风雪无情抹去。
风雪呜咽,如同送行的悲歌,又像是未知命运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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