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拎出一个灰扑扑、破旧不堪的小布袋,里面装着小半袋东西。他随手将那小布袋丢在沈微婉脚边肮脏的泥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喏!就这点麸皮!爱要不要!” 伙计的声音充满了厌恶,“这点钱也就配买这个!喂猪的东西!赶紧拿了滚!”
灰扑扑的布袋落在脚边,溅起的泥点沾上了沈微婉早已污秽不堪的裤腿。**麸皮**。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那是麦子脱粒后剩下的最粗糙、最无用的外壳,连最贫苦的农户也只会用它来喂猪,或是混在泥土里糊墙。
她最后的七个铜板,拼了命护住的希望,只换来了一小袋喂猪的麸皮!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喉咙里再次涌上腥甜,她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血连同无边的悲愤一起咽了下去。身体因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死死盯着脚边那袋灰扑扑的东西,许久。背上的安儿发出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娘…安儿饿…”
孩子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脑中翻腾的绝望和屈辱。她猛地弯下腰,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她强撑着,用那只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如同拾起世间最沉重的珍宝,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捡起了那袋肮脏的麸皮。
布袋轻飘飘的,里面粗糙的颗粒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她的掌心,也硌着她破碎的心。
她不再看那伙计一眼,转过身,拖着那条麻木的断腿,抱着那袋喂猪的麸皮,背上驮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一步,一步,朝着来路,朝着那个冰冷破败的“家”挪去。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混杂着血与泥的印记。
破败的柴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霜与恶意,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狭小冰冷的土屋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气息。
沈微婉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背上的安儿被解下,紧紧抱在怀里。孩子浑身滚烫,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高烧而不停地颤抖,眼睛半闭着,发出微弱的、如同猫崽般的呻吟。
她颤抖着手,解开那个灰扑扑的布袋。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陈年谷物气息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灰褐色的麸皮粗糙刺眼,混杂着细小的稗壳和尘土。
这就是她用命换来的,安儿的食物。
她沉默地,用破陶罐从墙角结了层薄冰的水缸里舀出一点浑浊的冰水。枯枝在冰冷的灶膛里艰难地燃起一点微弱的火苗,火光跳跃,映照着她脸上干涸的血污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抓了一把粗糙的麸皮,又摸索着从角落里找出几根早已干枯发黄的野菜根——那是她之前实在找不到食物时备下的。野菜根在冰冷的水里草草洗了洗(水早已浑浊不堪),和麸皮一起,丢进了破陶罐里。
冰冷的陶罐架在微弱的火苗上。她蜷缩在灶膛边,火光映着她枯槁的脸,眼神空洞地望着罐子里渐渐翻滚起来的、灰黄浑浊的浆糊。水汽蒸腾,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和土腥气的怪异味道,弥漫在狭小的土屋里。
糊糊终于煮好了。灰黄粘稠的一团,表面浮着细碎的稗壳和未煮烂的粗糙麸皮。
沈微婉用一只豁了口的破碗,舀了小半碗。糊糊很烫,碗壁烫着她布满冻疮的手。
“安儿…吃饭了…”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她将安儿抱在怀里,让孩子虚弱的身体靠着自己同样冰冷的胸膛。
她用一只同样豁口、边缘粗糙的木勺,舀起一点点粘稠滚烫的糊糊,小心翼翼地吹着气。然后,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将勺子递到安儿干裂发白的唇边。
“安儿乖…张嘴…”
安儿似乎被那怪异的气味刺激,小眉头紧紧皱着,本能地抗拒,嘴唇紧闭。
“安儿…听话…吃了…就不饿了…” 沈微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勺子固执地抵在孩子的唇上。
或许是那一点点微弱的热气,或许是母亲声音里深藏的绝望与哀求,安儿终于极其勉强地、微微张开了小嘴。
沈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点点灰黄的糊糊送进孩子口中。
安儿的小嘴艰难地蠕动了一下。随即,他那张小脸瞬间痛苦地皱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呕”的一声干呕!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那粗糙、干涩、带着浓重霉味和土腥气的麸皮糊糊,如同粗糙的砂纸,刮擦着他稚嫩的口腔和喉咙!
“呜…哇…娘…难吃…安儿不要…” 孩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小小的手脚拼命推拒着,试图吐出那难以下咽的东西,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沈微婉死死抱住挣扎的孩子,心如刀绞!她看着碗里那灰黄粘稠、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糊糊,再看看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安儿,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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