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液体透过麻布的细密纤维,淅淅沥沥地滴落进下方的瓦罐里。速度极慢,带着细微的沙沙声。过滤后的液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略显浑浊的淡黄色,像稀释的茶水,但那股浓烈的碱味却更加纯粹、更加刺鼻了!
张婆浑浊的目光一直紧盯着那滴落的液体,直到最后一滴落下。她微微颔首,枯槁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油。”她吐出一个字,目光如同冰冷的钩子,投向沈微婉,“猪油?羊油?最贱的……下脚油也行!”
油?
沈微婉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油!那是比盐更金贵的东西!家里……连一滴都没有!她给安儿熬药都舍不得放一滴!墙角那个积着薄薄一层浑浊油脂的粗陶小油灯,是家里唯一的“油”,那是安儿夜里病得厉害时点灯看护的命根子!
她枯槁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嘴唇颤抖着,巨大的羞耻和绝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没……没有油……”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窘迫,深陷的眼窝里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黯淡下去。果然……还是不行吗?连最贱的下脚油都没有!
张婆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是意料之中?还是那点深埋的怜悯被这赤裸的贫穷再次触动?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佝偻着背脊,朝着村西自己那间低矮的泥坯房走去。脚步拖沓而沉重。
沈微婉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冰冷的灰褐色滤液在瓦罐里散发着刺鼻的碱味,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
张婆那佝偻的身影,竟又折返了回来!
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巴掌大、黑黢黢、沾满油腻的粗陶小罐子。罐口用一块同样油腻的破布塞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走到沈微婉面前,将那油腻的小罐子,如同丢垃圾般,塞进了沈微婉枯槁、布满裂口的手中。
入手沉重!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动物油脂腥臊和哈喇味的怪异气息,瞬间从那油腻的破布缝隙里钻了出来!
“下脚油……熬灯油的……”张婆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淡漠,“臭了……点灯都嫌烟大……凑合用吧。”
下脚油!
熬灯油的!
臭了!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沈微婉的心脏!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涌上!这是……施舍?还是对刚才那碟寒酸芥菜的……怜悯?她的手指死死抠住那油腻冰冷的罐壁,指甲几乎要嵌入其中!身体因极致的屈辱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然而,张婆浑浊的目光却如同冰冷的磐石,没有丝毫波澜。她枯槁的手指再次指向瓦罐里那淡黄色的滤液,指向灶膛里重新燃起的微弱火苗,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倒锅里!小火!熬!”
“油……化了……慢慢倒进去!搅!”
“熬!熬到黏糊!熬到……能挂勺!”
“倒出来!晾着!”
她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在醉仙楼后厨最鼎盛时发号施令。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命令,狠狠砸在沈微婉被屈辱和茫然占据的脑海!
“用它……”张婆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沈微婉,仿佛要将这句话烙进她的灵魂深处,“洗菜!”
“泥腥味……去得干净!”
“腌出来……”她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更爽口!”
最后一个字落下,张婆不再停留。佝偻着背脊,如同来时一样沉默,一步一顿,拖着沉重的步子,再次消失在荒芜小径的尽头。寒风卷起她青布袄子的下摆,露出底下同样打着厚厚补丁的裤腿。
沈微婉僵立在冰冷的土屋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左手捧着那个油腻腥臭的下脚油罐。
右手边是瓦罐里散发着刺鼻碱味的淡黄色滤液。
灶膛里,微弱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枯槁脸上交织的屈辱、茫然、震撼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名为“尝试”的微光!
“洗菜?”
“去泥腥?”
“更爽口?”
张婆斩钉截铁的话语在她脑中疯狂回响!那浑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枯竭的怜惜,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灼烫着她早已麻木的心!
她猛地低头,看着怀中那个油腻腥臭的小罐子。下脚油……臭了……点灯都嫌烟大……
屈辱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尊严。
但安儿病弱苍白的小脸,灶台上那碗散发着浓重土腥味的、等待清洗的野萝卜,墙角破陶罐里那些需要“更爽口”才能换来更多铜板的腌菜……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她残存的理智!
没有选择!
这是张婆指的路!是唯一可能让腌菜“活泛”起来的、属于她这个阶层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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