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过的祖屋,空荡而寂静,唯有风穿过破损窗纸的呜咽,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鸡鸣犬吠,更反衬出此地的寥落。沈微婉携着安儿,再次踏入这方空间时,心绪已与昨日清扫时不同。那时是带着一股决绝的力气,要涤荡污秽;而此刻,她是来赴一场迟到太久的、与至亲的无声之约。
她将带来的竹篮轻轻放在擦拭过的门槛内侧。篮子里是她天未亮就起身准备的祭品:一碗清澈见底的凉白开,用店里最好的白面新蒸的、胖乎乎点着红喜的馒头,还有一小碟色泽油润、散发着独特清香的紫苏腌菜。每一样,都寻常,却都凝聚着她的心意与她如今能拿出的、最“清白”的体面。
她走到堂屋正对大门的那面墙壁前。墙壁上空空如也,昔日的灵位牌匾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片斑驳的、带着钉痕的印迹,如同岁月留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但在沈微婉眼中,这里便是父母魂灵凝聚之处,是这世间她唯一能寻到的、可以直面双亲的所在。
她缓缓蹲下身,将祭品一一取出,在墙根前摆放整齐。清水居中,馒头在左,腌菜在右。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她的指尖拂过冰凉的地面,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牵引。
安儿安静地站在母亲身后,小手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他虽年幼,却敏锐地察觉到母亲周身笼罩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重而悲伤的气息。他不敢出声,只是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又好奇地望向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
摆好祭品,沈微婉沉默地站起身,凝视着墙壁,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日清扫后留下的、淡淡的尘土与水汽混合的味道,也夹杂着她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属于“家”的基底气息。
她拉过安儿,替他理了理微微皱起的衣襟,然后牵着他的小手,面对着那面空墙,屈膝,缓缓地、沉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触及地面的冰冷与坚硬,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封锁心底情感的那道闸门。
她尚未开口,喉咙便已被巨大的酸涩堵住,眼眶迅速发热、湿润。视线瞬间模糊,只能看到眼前那片斑驳的墙影,在泪水中扭曲、晃动。
她紧紧握着安儿的小手,仿佛那是她在汹涌情绪中唯一的浮木。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爹,娘”,却发现声音喑哑在喉咙深处,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颤音的哽咽。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般滚落。不是嚎啕,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流淌,迅速浸湿了她素色的衣襟。她低下头,肩膀无法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在她臆想中父母的“目光”下,土崩瓦解。
安儿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悲恸吓住了,他能感受到母亲握着他的手在剧烈地发抖,能看到母亲低垂的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他慌了,小小的身子靠向母亲,另一只空着的小手笨拙地抬起,想要替母亲擦去眼泪,却又不敢,只能无措地、一遍遍地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带着哭腔小声地、反复地唤着:“娘……娘……不哭……”
儿子的呼唤和那笨拙的安抚,像一根针,更深刻地刺入了沈微婉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她猛地将安儿搂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的泪水滴落在安儿柔软的发顶,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过了好一会儿,在那无声的泪雨和安儿无措的安抚中,沈微婉才仿佛积蓄起了一点力气。她稍稍松开安儿,但仍紧紧抓着他的小手,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望向那空茫的墙壁。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间艰难地挤压出来,破碎而沙哑:
“爹……娘……”
终于唤出了这两个压在心底多年的称呼,她又是一阵哽咽,停顿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继续:
“不孝女……微婉……回……回来了……”
一句话,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喘息着,泪水流得更急。
“女儿……不孝……”她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愧疚,“当年……没能守住家业……没能……在二老跟前尽孝……连这最后的容身之所……都没能守住……让你们……蒙羞……让你们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是女儿没用……”
她的话语被泣声打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些年被兄嫂欺凌、被变卖、送入赵家为媳的无助与绝望;父母亡故后,无人依靠、任人宰割的悲凉;以及失去这最后祖产时,那仿佛被连根拔起的飘零感……所有被她强行压抑、深埋心底的委屈与痛苦,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随着泪水奔涌而出。
安儿依偎在母亲怀里,听着母亲破碎的哭诉,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那些“家业”、“蒙羞”的具体含义,但他能听懂母亲话语里那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自责。他不再只是无措地拍抚,而是伸出小手,用自己干净的袖子,努力地去擦母亲脸上的泪,小嘴紧紧抿着,眼圈也红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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