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民抱着他的“金刚”石头,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好几圈,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恐慌。他找不到他的“阵地”!他急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找不到巢穴的幼兽。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哥放在地上的那个破包袱上。包袱皮没有系紧,露出里面几块深色的、边缘粗糙的青瓦一角——那是“光光的家”!
卫民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扑过去,蹲在包袱旁。他小心翼翼地、笨拙地解开包袱皮,露出里面那几块带着岁月痕迹和深刻字痕的青瓦。他布满冻疮的手指,极其珍重地抚摸着那冰冷粗糙的瓦面,抚摸着“光光的家”那深深的刻痕,又摸了摸其中一块瓦片上,他自己曾经画上去的那个小小的、早已模糊的太阳图案。
“光光的…家…”他嘶哑地喃喃着,沾满蜡笔灰和泥污的脸上,露出一丝找到“根基”的安心。
他不再犹豫。他抱起其中一块最厚重、刻痕最深的青瓦,站起身,在空荡荡的水泥地上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最终,他选择了靠近墙角、相对避风的一小块地面。他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青瓦,平平整整地放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接着,他又拿起那块有着模糊太阳图案的青瓦,仔细地、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第一块青瓦旁边。
两块冰冷的青瓦,静静地躺在崭新房屋冰冷的水泥地上。它们与周围崭新的一切格格不入,带着旧日的尘土、血泪和无法磨灭的记忆。但它们的存在,如同一个倔强的坐标,瞬间将这个陌生冰冷的“盒子”,与那个深埋在废墟之下的“瓦砾之家”连接了起来。
苏卫民看着地上这两块拼在一起的青瓦,红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采。他指着它们,对着被苏卫东重新抱起来的晓光,嘶哑地、清晰地宣告:“光光…家!…在!”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急不可待地伸手进他那件破棉袄的口袋里翻找。最终,他掏出了一小截比指甲盖还小的、颜色暗淡的黄色蜡笔头——这是他最后的“弹药”。他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就在那两块青瓦旁边的墙根处,用尽蜡笔头最后一点力气,极其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涂抹起来。
线条笨拙,颜色暗淡。但他画得很用力。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几道短促的芒线,一个用指甲刻出的、小小的弯嘴巴。
一个新的、小小的、颜色暗淡的“笑脸太阳”,在崭新的灰泥墙根下诞生了。它紧挨着地上那两块来自“瓦砾之家”的青瓦,像一个沉默的哨兵,宣告着某种延续。
苏建国默默地看着卫民做完这一切。他看着地上那两块格格不入的青瓦,看着墙根下那个暗淡却无比熟悉的小太阳,再抬头看看头顶崭新的青瓦屋顶。一股极其复杂的暖流,混合着深沉的酸楚和一丝微弱的慰藉,悄然漫过心头。他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微不可察的一丝。他走到墙角,默默地解开那个装着蓝色塑料布的粗筒。
苏卫东也看着地上的青瓦和墙根的太阳,赤红的双瞳里翻涌的戾气和警惕似乎被冲淡了一瞬。他紧绷的下颌线松动了一丝。当看到大哥开始展开那块巨大的、沾满尘土的蓝色塑料布时,他立刻明白了意图。他高大的身影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抓住塑料布的一角。
兄弟俩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一个佝偻,一个高大,沉默地配合着。他们将那块曾为“瓦砾之家”遮风挡雨的蓝色塑料布,仔细地铺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正好覆盖了苏卫民放置的两块青瓦,也覆盖了墙根下那个新画的小太阳。塑料布很大,几乎铺满了小半个地面,边缘粗糙,沾满尘土和风雨的痕迹,与崭新干净的水泥地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但塑料布下的青瓦和太阳,被遮住了,也仿佛被保护了起来。
苏建国将晓光从苏卫东怀里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铺开的蓝色塑料布中央,就在那两块青瓦的上方。晓光裹在破布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灰白色的空间,又低头看了看身下熟悉的、带着尘土气息的蓝色塑料布和透过布纹隐约可见的青瓦轮廓。她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小小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水音的咿呀,小手无意识地拍打着身下粗糙的塑料布。
苏卫民立刻凑过来,指着塑料布下隐约可见的青瓦轮廓,又指着墙根处塑料布边缘露出的那一点点新画的太阳黄色痕迹,嘶哑地、急切地对晓光说:“光光…家!…太阳!…在!”
苏建国佝偻着背,在铺着蓝色塑料布的地面旁缓缓坐下。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晓光细软的头发,目光却透过崭新的玻璃窗,望向外面那一排排同样崭新的、覆盖着青瓦的屋顶。
新居青瓦巷。
崭新的瓦片覆盖着崭新的房梁,遮住了天空,挡住了风雨。
身下,是来自废墟的、刻着“家”字的冰冷青瓦。
身下,是沾满旧日尘土与血泪的蓝色塑料布。
身下,是一个暗淡却倔强燃烧的新太阳。
安全感,如同脚下这坚硬冰冷的水泥地,是实的。
而心头的根基,却深埋在这方寸塑料布之下,与废墟深处的“瓦砾之家”血脉相连。这新居,是庇护所,是过渡站,却还不是真正的“家”。真正的“家”,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东西,去填满这崭新空间里巨大的、冰冷的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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