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巷的清晨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劣质煤球的烟气在巷子里盘旋。但通往红星街道托儿所的那条土路,对苏建国而言,不再是通往刑场的荆棘之路。他佝偻着背,牵着晓光小小的、温软的手,布满风霜的脸上虽依旧刻着深深的疲惫,深陷的眼窝里那份沉甸甸的恐惧和抗拒,却如同坚冰遇阳,悄然融化了大半。
晓光穿着那件五彩斑斓的“百衲衣”,嫩黄色的小鸭子围兜端端正正。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入园时那种撕裂般的惊恐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适应和隐隐的期待。她的小手不再死死攥着大舅的裤腿,而是自然地牵着他的食指,小短腿迈得轻快,偶尔还会指着路边砖缝里顽强钻出的一星半点嫩绿,奶声奶气地问:“大舅…草草?”
“嗯…草草。” 苏建国嘶哑地应着,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极轻地回握了一下晓光的小手。这细微的回应,让晓光的小脸上立刻漾开一丝满足的笑意。
托儿所那扇曾经如同怪兽巨口的大门,此刻在晨光中显得平和了许多。门口依旧有孩子的哭声,但已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张玉芬清秀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浅蓝色的列宁装整洁利落,黑框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沉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晓光早上好!” 张玉芬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真诚的笑意,自然地蹲下身,视线与晓光齐平。
晓光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张老师温和的笑脸,小嘴抿了抿,带着一点点羞涩,小声地回应:“张…张老师…好。” 她松开大舅的手,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惊恐地扑回去,只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苏建国。
苏建国佝偻着背,布满血丝的眼睛与张玉芬的目光短暂交汇。那目光里没有了最初的警惕和敌意,只剩下一种无声的托付和深藏的感激。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嘶哑地说:“…麻烦张老师。”
“放心吧,苏同志。” 张玉芬微笑着,极其自然地牵起晓光的小手,“晓光昨天学会唱《小鸭子》了,唱得可好听了,对不对晓光?” 她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晓光转身,动作流畅而坚定,没有给分离焦虑任何滋生的空间。
晓光被张老师牵着手,小身体微微前倾,跟着往里走。她再次回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门口的大舅,小嘴瘪了瘪,眼圈瞬间红了,却没有哭出声,只是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了一声:“大舅…早点…来接…”
“嗯。” 苏建国重重地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力量。他佝偻的身影立在门口,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却长久地追随着晓光消失在门内的、小小的背影。直到那扇门完全合拢,隔绝了晓光最后一丝带着鼻音的呼唤,他才缓缓转过身,布满裂口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机床厂的方向走去。心口那块名为“牵挂”的巨石,第一次有了可以安然落地的平台。
托儿所内,不再是炼狱般的哭嚎场。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孩子们分成几堆,有的在保育员带领下玩积木,有的围着小水池拨弄塑料鸭子,还有几个跟着张玉芬坐在角落的彩色小垫子上。
张玉芬手里拿着一本画着鲜艳图案的图画书,声音温柔而富有感染力:“…小兔子蹦蹦跳跳,去找它的好朋友…” 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晓光身上。晓光坐在小垫子上,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图画书上的小兔子,小脸上没有了惊恐,只有懵懂的好奇。虽然她还不完全明白故事,但张老师温暖的声音和色彩鲜艳的画面,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当张玉芬模仿小兔子蹦跳的动作时,晓光的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小身体无意识地跟着轻轻晃了晃。
午后的阳光更加温暖。托儿所的小院子里,孩子们在保育员的看护下进行简单的户外活动。晓光蹲在沙坑边,用一把小塑料铲子笨拙地挖着沙子。她的“百衲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靛蓝的肩头,鹅黄的小花腋下,军绿的滚边,还有那对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的、鲜艳的红底白波点“彩虹袖子”。
“晓光!你的衣服好漂亮呀!”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羡慕地盯着晓光身上跳跃的色彩,尤其是袖口的红波点,“像…像过年穿的新衣服!”
另一个小男孩也凑过来,好奇地摸了摸晓光肩头的小黄花布块:“哇!有花花!”
晓光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她似乎听懂了“漂亮”和“花花”,小脸上立刻绽开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点小小的骄傲。她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肩头的小黄花,又摸了摸袖口的红波点,奶声奶气地说:“舅…舅做的!花…花花!” 她甚至学着张玉芬的样子,笨拙地转了个圈,让那五彩的衣角和“彩虹袖子”飘起来。
一瞬间,晓光成了小沙坑的焦点。几个孩子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她衣服上那些神奇的花布块。晓光的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乌溜溜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嘴里努力地重复着:“花…花花…舅做的…” 那件用无数碎布头拼接成的“百衲衣”,此刻在孩子们纯真的眼中,不是贫穷的补丁,而是世界上最绚丽的华服。晓光穿着它,像一只误入凡间的、五彩斑斓的小精灵,成了托儿所当之无愧最“靓”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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