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巷过渡房那扇薄薄的木门,在死寂的深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如同一声压抑的叹息。苏卫东佝偻着背、裹挟着一身寒气与未散的戾气撞门离去的脚步声,早已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屋内,凝固的空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与冰寒。
苏建国佝偻的背脊依旧僵硬地立在昏黄油灯的光晕边缘。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儿子那剧烈颤抖的、拒绝示人的背影,晓光那布满泪水、充满恐惧与讨好纯真的“糖纸甜”,还有那张静静躺在地上、反射着微弱模糊光泽的褪色糖纸……这一切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布满裂口的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抚上胸口。隔着破旧冰凉的工装布料,指尖清晰地感受到那几枚硬币的坚硬棱角——卫民视若珍宝、用来买蜡笔的“宝藏”,此刻正沉甸甸地贴着他的心口。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却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穿灵魂的重量。
这重量,是责任,是枷锁,更是鞭策。
他极其缓慢地、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回墙角那方冰冷的青瓦——“光光的家”前。目光掠过那罐崭新的奶粉,掠过张老师留下的毛票,掠过李春燕送来的那件精致厚实的小棉袄……最后,定格在那件深蓝色的工作服上。
昏黄的灯光下,工作服肩头内侧,那两块厚实、边缘圆润伏贴的深蓝色垫肩,如同沉默的烙印,清晰地映入他布满血丝的眼瞳。
李春燕…
她看到了。她什么都看到了。
看到他佝偻的背,看到他肩膀上无形的重担,看到他所有的不堪和挣扎。她没有嫌弃,没有远离,反而用针线,用厚实的布料和棉花,默默地为他缝进去一点支撑,一点无声的抚慰。
这份细致入微到近乎偏执的体贴,这份沉重无声的关怀,比晓光的“懂事”更让他心头发烫,也比卫民的“宝藏”更让他无地自容!一股混杂着巨大感激和灭顶愧疚的洪流,再次狠狠冲撞着他脆弱的堤坝。
他佝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沉重和自虐般的痛楚,极其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工作服肩头内侧那厚实的垫肩。粗糙的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道细密针脚的凸起,感受到厚实棉絮的弹性和力量。那针脚里,仿佛还残留着缝纫机“哒哒”的节奏,残留着熨斗尖压烫时腾起的蒸汽温度,残留着李春燕指尖的微凉和专注的眼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个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在死寂的房间里微弱地回荡。
仅仅靠这微薄的死工资,像拉磨的驴一样在机床厂和这个冰冷的“家”之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永远也翻不了身!永远也填不满那个刺目的窟窿!永远也摆脱不了这靠人接济、连孩子奶粉都要靠弟弟“献宝”和外人施舍的耻辱境地!
卫东的轮胎钱,是拿命在赌,随时可能车毁人亡!
卫民的蜡笔钱,是他混沌世界里唯一的“甜”,却被他掏了出来!
春燕的棉袄和垫肩,张老师的奶粉和素描本…这些沉重的善意,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更让他看清了自己这“顶梁柱”是何等的孱弱不堪!
“规则…” 苏建国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厚实的垫肩,仿佛要从那细密的针脚里看出一条生路。赵长海主任那冰冷严厉的警告如同寒冰刺骨:“厂里的东西,一颗螺丝钉!一根铜丝!都姓公!不姓苏!” “搞投机倒把!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
不能碰红线!绝对不能!
那点“私活”带来的蝇头小利,在开除、档案污点、甚至可能引来赵铁军这条毒蛇的风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那是饮鸩止渴!
“学…”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骤然点亮了他死寂的眼瞳。
他布满血丝的目光猛地抬起,落在墙角工具箱上那几本卷了边、沾满油污的《车工工艺学》、《机械制图基础》。那是他当年进厂时发的,翻过几页,后来就压在箱底吃灰了。厂里那些技术大拿,那些能独立调试精密设备、能解决生产难题的老师傅,哪个不是工资高、受人尊敬?他们靠的不是偷偷摸摸接私活,是实打实的技术!是厂里认可的级别!
考级!
对,考级!
一级工,二级工…工资是能涨的!虽然涨得慢,但那是在规则之内,是堂堂正正、旱涝保收的!技术学到手,是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就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死寂的心田!一股久违的、带着灼热痛感的希望,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深陷的眼窝里,那巨大的空洞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的光芒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分!布满裂口的手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一把抓过那几本沾满油污的旧书!他胡乱地拍掉上面的灰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封面上模糊的字迹,如同饥饿的旅人看到了救命的干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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