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巷过渡房里的空气,似乎永远沉淀着劣质煤烟的呛人、玉米糊糊的寡淡,还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属于贫困的冰冷潮气。然而今晚,在那盏昏黄油灯摇曳的光晕下,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而微弱的气息。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苏建国佝偻着背、伏在矮桌前的巨大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灰泥墙上。他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沾着油腻的煤灰和冰冷的机油,死死攥着一截短得几乎捏不住的铅笔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块,死死钉在摊开在桌上的一本破旧不堪、卷了边的《车工工艺学》上。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巨大的疲惫,更燃烧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孤注一掷的专注光芒。额角的冷汗早已被寒意冻结,只留下冰冷的粘腻。每一次翻动那粗糙发黄的书页,都伴随着细微的“沙沙”声,像在砂纸上打磨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白天在震耳欲聋的车间里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晚上要照顾晓光、提防卫东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安抚卫民混沌的不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那些冰冷的图纸符号、枯燥的工艺参数、复杂的公差标注,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蚊子,在他被生存重压挤得近乎麻木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搅得他头痛欲裂。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那是过度用脑和巨大压力带来的生理反应。
“哥…” 角落里,苏卫民高大的身躯蜷缩着,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油灯下大哥佝偻如山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嗬嗬”声。他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紧绷。
晓光裹着那件厚实的枣红色灯芯绒小棉袄,小小的身体蜷在冰冷的青瓦旁。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也望着油灯的方向,小嘴微微张着,却不像往常那样发出细弱的哼唧,只是安静地看着,带着一种过早的、令人心碎的懂事。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犹豫的敲门声响起。
苏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惶和更深的难堪。又是谁?在这个狼狈不堪的时刻?他布满裂口的手指下意识地将那本破书往桌边推了推,试图遮掩。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李春燕纤细的身影裹着那件半旧的藏蓝色棉大衣,出现在门口昏黄的光线下。她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未散的担忧,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手里提着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小包。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内压抑的气氛,扫过苏建国惨白疲惫、布满冷汗的脸,扫过桌角那本刺眼的《车工工艺学》,最后掠过墙角安静得异常的晓光和茫然不安的卫民。
“建国哥…” 李春燕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我熬了点姜汤…天冷…驱驱寒…”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小包放在矮桌空着的角落。动作间,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本破旧的书,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赞许。
苏建国佝偻的背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深陷的眼窝飞快地垂下,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桌沿。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看穿的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一个在烂泥坑里挣扎的男人,抱着几本破书妄想考级翻身?这念头本身就充满了可笑和讽刺!尤其是在李春燕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下!
“没…没事…不用…”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破碎的颤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本破书的阴影里。
李春燕却仿佛没听见他笨拙的拒绝。她解开旧报纸,露出里面一个洗得发白的搪瓷缸子,盖子掀开,一股带着浓郁姜香和红糖甜味的温暖气息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她拿起盖子,极其自然地走到墙角,拿起晓光的小搪瓷碗,倒了大半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晓光乖,喝点热的。” 她蹲下身,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将温热的碗递到晓光小小的手里。然后,她又倒了一碗,走到缩在角落的苏卫民面前,“卫民哥,给。”
苏卫民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褐色液体,又看看李春燕温和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咕哝,布满冻裂血口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碗。
做完这些,李春燕才重新走回矮桌旁。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那本沾满油污的《车工工艺学》,动作轻柔地拂去封面上的灰尘。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
“建国哥,”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苏建国紧绷的耳中,“…想学技术,是好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书页间那些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图纸和符号上,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轻视,只有一种纯粹的肯定,“…光靠自己啃书本…太慢了…也太难了。”
苏建国佝偻的背脊猛地一僵!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抬起,布满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她…她看出来了?她不但没有嘲笑他这痴心妄想,反而…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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