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六抱着胳膊,油腻的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苏卫东将最后一根麻绳勒紧死结,他才慢悠悠地从油腻的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印着“两角”字样的绿色毛票,极其随意地弹了过去。
毛票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拿着!跑快点!中午前送到!”
苏卫东高大的身躯微微一僵。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地上那张沾着泥土的绿色毛票,巨大的屈辱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他想一脚把那钱踩进泥里!想揪住这王八蛋的衣领质问!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他布满冻裂口子和油污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克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隐忍,弯下腰,捡起了那张冰冷的毛票。指尖的污垢和泥土瞬间染脏了绿色的票面。
他没有看王老六,也没有说一个字。高大的身躯重新跨上冰冷的铁车座。仅存的左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狠狠踩下脚蹬!沉重的“铁马”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载着他和那车救命的货物,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货场!链条的呻吟声混合着车架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冰冷的晨雾中疯狂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王老六看着苏卫东消失在晨雾中的高大背影,油腻的胖脸上那丝嘲弄的笑意慢慢敛去。他小眼睛眯缝着,摸了摸肥厚的下巴,低声嘟囔了一句:“…妈的,是个狠茬子…车破成这样还敢这么蹬…比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怂包强…”
几天后。
同样的清晨,灰蒙蒙的雾气尚未散尽。
苏卫东佝偻着背,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杂货铺门口。破旧的“铁马”后斗依旧空空,但他布满风霜的冷硬脸庞上,那层厚重的绝望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赤红的双瞳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空洞少了几分,多了几分警惕的探寻。
“哟!苏瘸子!来得正好!” 王老六的声音依旧粗嘎,却少了几分刻薄。他油腻的胖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假笑,小眼睛扫过苏卫东的车,“南关煤球厂张麻子那儿,有批蜂窝煤要送西郊几个点。路是远了点,煤也沉…不过张麻子那人实在,工钱给得足!我跟他说了,你这人…车破点,人瘸点,但力气有,认路,最重要的是…说到做到!他点头了!”
“说到做到!”
这四个字,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重量,狠狠撞在苏卫东的心口!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王老六!这王八蛋…竟然在替他说话?!
王老六似乎被苏卫东看得有些不自在,油腻地搓了搓手:“…愣着干啥?地址在这!赶紧去拉!张麻子脾气急,去晚了活就给别人了!” 他飞快地塞给苏卫东一张写着潦草字迹的烟盒纸。
苏卫东布满冻裂口子的手死死攥住那张烟盒纸,粗糙的纸面硌着掌心的伤口。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对着王老六那油腻的胖脸,极其生硬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份量。
他高大的身躯再次爆发出力量,蹬着沉重的“铁马”,朝着南关煤球厂的方向疾驰而去!这一次,破旧的车轮碾过冻土发出的不再是垂死的呻吟,而是一种沉闷却充满力量的节奏!
几天下来,变化悄然发生。
王老六的介绍如同打开了一道缝隙。虽然依旧不是什么大活、好活,但不再是零星散碎、食不果腹的残羹冷炙。送煤球、运粮米、拉建材…活计虽然又脏又累,路程或远或近,但胜在相对稳定,工钱也能按时拿到手。那些原本对他避之不及的小老板、小工头,似乎也从王老六的“担保”和亲眼所见中,认可了这个“车破人瘸但力气大、认路、说到做到”的苏瘸子。
苏卫东依旧沉默,依旧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但他蹬车的频率似乎更快了些,卸货的动作更加利落沉稳。结算工钱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冰冷,却不再像过去那样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的火焰。他会极其仔细地、用那只布满冻裂口子和油污的手,一枚一枚地清点沾着煤灰或面粉的毛票和硬币,然后极其郑重地塞进棉袄内袋最深的角落里——那里,正缓慢地积累着一点微薄的、却带着沉甸甸份量的积蓄。
傍晚,苏卫东佝偻着背,蹬着沉重的“铁马”回到青瓦巷。破旧的车斗里不再是空空如也,而是放着半袋沉甸甸的粗粮面——那是他今天拉活结算后,咬牙从牙缝里抠出来买的。
推开过渡房那扇薄薄的木门。
屋内,破铁皮炉子里的煤球烧得正旺,散发出难得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糊糊的寡淡,却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苏建国佝偻着背,伏在矮桌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摊开的《机械制图基础》上,布满裂口的手指紧握着那支半旧的钢笔,在挂历纸笔记本上划动着艰涩的线条。额角的冷汗在炉火的烘烤下微微反光。
墙角,晓光裹着小棉袄,小小的身体蜷在温暖的炉火旁,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跳跃的火苗,小手里攥着一张新的、印着小猫图案的玻璃糖纸——那是李春燕白天偷偷塞给她的。苏卫民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稍远处,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炉火,布满冻裂血口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张老师给他的旧素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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