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依旧像裹着沙砾的鞭子,抽打着县城后街巷弄里每一个为生计奔波的人。苏卫东高大的身躯伏在伤痕累累的三轮车把上,仅存的左手戴着露指破手套,死死攥着冰冷湿滑的车把。赤红的双瞳在暮色中空洞地扫视着前方,如同不知疲倦的狩猎者。
但某些东西,确实在悄然改变。
破旧的“铁马”车斗里,不再仅仅是空瘪的粮袋或零散的废铁。有时会捆扎着几袋沉甸甸的、品相稍好的粮食;有时会躺着几件需要维修的小型农机具(王老六介绍的零活开始有了点技术含量);甚至偶尔,会有一两台需要搬运的旧电器。活儿依旧零碎、辛苦,充斥着汗水和油污,但来源似乎稍微“正规”了那么一丝丝,结算的毛票和硬币,也偶尔能多出几张皱巴巴的块票。
风险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抓住罚款甚至没收“铁马”的尖锐恐惧,似乎被一种疲于奔命却略有缓和的麻木替代了。收入,如同干旱土地上的渗水,极其缓慢却持续地、微弱地增加着。
这天傍晚,三轮车的链条发出比往常稍显轻快的呻吟,驶入熟悉的巷口。车斗里放着半袋换来的粗粮和一小捆结清的零钱。苏卫东赤红的双瞳依旧低垂,布满风霜的冷硬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在停稳车、卸下粮食后,却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伸进了油腻棉袄内袋深处。
那卷沾满煤灰汗渍的毛票和硬币,似乎比以往厚实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他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从里面捻出了面值最小的几张毛票——刚够买一块最普通的水果硬糖。这是规矩,是他为自己立下的、雷打不动的铁律:当天第一笔活挣来的钱,必须立刻变成糖。仿佛这是一种供奉,一种仪式,一种对抗这个世界所有恶意和冰冷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宣告。
他高大的身躯裹挟着一身寒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巷口那个熟悉的小杂货摊。摊主是个裹着厚棉袄的老太太,早已对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吓人却每天固定来买一块最便宜糖的男人见怪不怪。
然而,今天苏卫东布满冻裂口子的手指在递出那几张毛票时,却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赤红的双瞳扫过玻璃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廉价水果糖,又扫过旁边另一个稍微小一些、标签略微精致点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一些包裹着简单糖纸的奶糖,甚至还有几块用锡纸包着的、黑乎乎的方块巧克力。价格,自然要比水果糖贵上几分。
老太太疑惑地抬起眼皮。
苏卫东紧抿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挣扎。多花几分钱…能多买半斤粗粮…或者…
就在这犹豫的刹那,晓光那张含着水果糖、满足地眯起乌溜溜大眼睛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还有她抱着那个摔坏的、不再发声的红色小钢琴时,偶尔会露出的那一丝细微的失落。
一股蛮横的、不容置疑的冲动瞬间压倒了那点可怜的算计。
他那只布满油污的手,极其粗暴地改变了方向,将毛票拍在了那个装奶糖的玻璃罐前!手指甚至嫌弃地指了指里面一块包着蓝白格糖纸的奶糖,然后又极其迅速地从那卷钱里,再加了一枚五分钱的硬币!
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凶狠和效率,仿佛不是在买东西,而是在下达不容反驳的命令。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取出那块奶糖,又看了看那枚五分硬币,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再加一分,能换小块巧克力…”
苏卫东赤红的双瞳猛地瞪向老太太,那目光吓得老太太一哆嗦,以为触怒了这尊煞神。但他却极其僵硬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又从那卷钱里,摸索出一分硬币,狠狠拍在摊位上!
最终,他手里攥着的,不再是一块单调的水果硬糖,而是一块略微昂贵的奶糖,和一小块用棕色锡纸包裹着的、对他来说堪称奢侈品的巧克力。
他面无表情,将糖粗暴地塞进棉袄另一个稍干净些的内袋,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转身就走。高大的背影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但那只攥着糖的手,在口袋里,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推开过渡房薄薄的木门,熟悉的混杂气息扑面而来。
苏建国佝偻在油灯下,眉头紧锁。
苏卫民蜷在墙角,对着画册发呆。
晓光正坐在炉火边的草席上,摆弄着几块彩色积木(李春燕用糊盒边角料磨的)。
苏卫东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没有立刻去归置粮食。他赤红的双瞳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蹲下身(这个动作对他而言依旧显得有些笨拙和僵硬),巨大的阴影将晓光完全笼罩。
晓光乌溜溜的大眼睛抬起,看向二舅,小脸上没有恐惧,只有熟悉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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