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用一个同样粗糙的木勺,舀起锅里滚烫粘稠的糊状物。那根本不是什么汤面,更像是用粗粮粉和野菜煮成的、极其浓稠的糊糊。老周头将两个碗都盛得满满的,滚烫的热气蒸腾起来,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氤氲开一片小小的白雾。
他端着碗,走到局促地站在门口空地上的阿宁和王浩面前。
“吃吧。”依旧是那沙哑平静的声音,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将两碗滚烫的“面糊”分别递到他们手中。
阿宁几乎是扑上去接住的。粗陶碗壁传来的滚烫温度灼痛了他的指尖,但他毫不在意,双手死死捧着,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碗里那灰绿色、粘稠、翻滚着几片蔫黄菜叶的糊状物,散发着粗粝而原始的食物气息。他顾不得烫,也顾不得那简陋到极致的外形,几乎是本能地将碗凑到嘴边,迫不及待地啜吸了一大口!
滚烫!粗糙!一股混合着粗粮微涩、野菜微苦和咸味的、极其简单甚至有些难以下咽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喉咙。
但——
它是热的!
它是真的!
它是能填进肚子里的!
一股带着粗糙颗粒感的暖流,如同久旱逢甘霖,顺着食道汹涌而下,重重地砸进那早已空瘪麻木、饿得快要抽搐的胃袋里!
“唔……”阿宁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吟。那瞬间的、被热食填满胃部的巨大满足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连日来的寒冷、饥饿、恐惧和委屈!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眼眶的堤坝,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进碗里滚烫的糊糊中,溅起微小的涟漪。
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抽动,混合着滚烫的食物,无声地、放肆地吞咽着,泪水混合着粗糙的面糊,咸涩交织,却成了此刻最真实、最珍贵的味道。
旁边的王浩同样死死捧着那碗滚烫的糊糊。他没有像阿宁那样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他先是用指尖感受着碗壁传来的灼热,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绝望中的幻觉。然后,他小心地、珍惜地吹了吹碗口蒸腾的热气,才凑上去,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那味道同样糟糕,粗粝得刮嗓子,但他强迫自己细细地咀嚼着里面坚韧的野菜碎梗,感受着那点可怜的热量和饱腹感,如同春水般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破碎镜片后的眼睛,也迅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眨着眼,试图将那汹涌的酸涩压回去,但泪水依旧不听话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同样脏污的校服前襟上。
两个少年,捧着两个粗陋的豁口陶碗,在这间家徒四壁却异常洁净的破败土屋里,对着两碗再简单不过的粗粮野菜糊糊,吃得泪流满面。灶膛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油灯的火苗在木墩上静静摇曳,将他们无声哭泣、狼吞虎咽的身影投在低矮粗糙的土墙上,晃动、放大,无声地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慰藉。
老周头默默地蹲回灶膛边,借着余烬微弱的光,用那根细木棍拨弄着灰烬里未燃尽的柴枝。他没有看两个孩子狼狈的吃相和汹涌的泪水,布满皱纹的脸在光影明暗间显得异常平静,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在那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追忆和疲惫。
直到阿宁和王浩将碗里最后一点糊糊都刮得干干净净,连碗壁都舔了一遍(那粗粝的口感此刻也成了美味),满足地、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食物热气的叹息,身体因为饱食而微微发暖,僵硬麻木的四肢似乎也重新有了知觉。
老周头才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破旧的包袱前。那包袱皮是深蓝色的粗布,同样洗得发白。他解开包袱结,里面露出几件同样浆洗干净的旧衣物,还有几本用粗线装订、纸张泛黄发脆的旧书册。他摸索着,从包袱最底下,翻出两件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但明显是孩童尺寸的粗麻布旧衣服。衣服样式极其简单,就是最普通的对襟褂子和阔腿裤子。
他将这两件旧衣服放在木墩上,推到阿宁和王浩面前。
“换上。”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浑浊的目光扫过他们身上那套在油灯光线下显得越发刺眼、与这破败土屋格格不入的蓝白校服,以及王浩胸前那副碎裂的眼镜,最后停留在阿宁下意识捂住的、装着琉璃碎片的裤袋位置。
“这身皮,还有那‘亮片片’,”老周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沧桑和警告,“在这墟界烟尘里,是招祸的根苗。想活命,就得藏好自己。”
“像我们这样的人……”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低矮的土墙,望向外面那无边无际、压抑昏黄的墟界夜空,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尤其要学会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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