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草苗”形态各异。有的叶片狭长如剑,边缘有细微绒毛;有的叶片肥厚呈卵形,叶脉在枯黄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还有的茎秆细弱,顶端结着干瘪的黑色小浆果……
王浩拿起那株叶片狭长带绒毛的枯草,凑近仔细端详断口处早已干涸的痕迹,又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眉头微蹙:“有微弱辛辣气……叶脉纤维走向……有点像艾草?或者蒿属?”他努力回忆着老周头故事里那些一闪而过的名词,“……止血草?清神草?凡草?”
“凡草?”阿宁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那株毫不起眼的枯草。
“嗯,”王浩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周爷爷故事里提过,在真正的‘灵草’之下,还有些生于凡俗、有点微末药性的普通草,统称‘凡草’。比如能稍微收敛伤口的‘止血草’,能提神醒脑的‘清神草’,还有些能驱虫、或者吃了能饱腹顶饿的……”他指着那几株枯草,“这些……应该就是。药性估计很微弱,但……或许有点用?”
阿宁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着王浩将那些“凡草”的种子和草苗,如同对待那些野菜种子一样,极其小心地、分别种在了翻埋过枯草的田垄里。位置略有不同,野菜种子种在相对平整的地方,“凡草”则被特意种在田垄边缘靠近碎石较多、土壤更贫瘠的位置——王浩的理论是,既然它们能在野外荒地生长,或许更耐瘠薄。
种子落下,被薄薄的、依旧灰白的浮土覆盖。阿宁和王浩轮流用破陶罐从远处浑浊的水洼里打来带着泥沙的水,小心翼翼地浇灌着这片寄托了他们所有希望的土地。水流渗入干渴的土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瞬间就被吸干了,只留下深色的湿痕,在昏黄的天光下格外显眼,仿佛大地饥渴的伤口。
日子在等待和持续的照料中一天天过去。落尘镇昏黄压抑的天幕下,那片小小的灰白田垄,成了阿宁和王浩除却生存挣扎之外,唯一的精神寄托。
终于,在一个带着湿冷露水的清晨。
阿宁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浇水。当他走到田垄边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猛地蹲下身!
在那片灰白贫瘠的土地上,几点极其微弱、却无比倔强的绿色,刺破灰败的浮土,怯生生地探了出来!
不是一处!是好几个地方!
靠近田垄边缘、碎石较多的贫瘠位置,那几株被王浩判断为“止血草”的狭长叶芽率先顶了出来,嫩芽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淡绿色,叶尖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绒毛!
在相对平整的地方,几片细小的、如同婴儿指甲盖大小的圆形叶片也悄然舒展,带着一种充满生机的嫩黄绿色——那是疑似荠菜的野菜!
甚至,在靠近老周头土屋墙根、最阴冷潮湿的一角,一株叶片肥厚、叶脉隐隐透出暗红色的“清神草”幼苗,也顽强地钻出了地面!它那厚实的叶片在灰白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饱满,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屈的生命力!
“王浩!王浩!出来了!长出来了!”阿宁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朝土屋方向大喊!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那些娇嫩的绿芽,生怕一碰就碎了。
王浩闻声冲了出来,破碎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大!他几乎是扑到田垄边,死死盯着那几点刺破荒芜的绿色,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一片荠菜嫩叶的边缘,冰凉的触感下是鲜活的生命力!
“成了!真的成了!”王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他扶正眼镜,镜片反射着昏黄的天光,也映着那几点珍贵的绿色,“深翻压青……改良土壤结构……有效!”
就在这时,土屋那扇低矮的木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周头佝偻着腰,端着他那个豁口的粗陶碗,走了出来。他似乎刚喝完糊糊,浑浊的目光如同往常一样,平淡无波地扫过这片他从未关注过的屋后荒地。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那几点倔强刺破灰白、在昏黄天幕下显得格外扎眼的嫩绿时,他那双浑浊的、仿佛沉淀了万古风霜的眼睛,极其轻微地……眯了一下。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粗糙冰凉的碗沿。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般的波动。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端着碗,佝偻着背,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在土屋门口站了片刻。浑浊的目光在那几株嫩苗上停留了几息,尤其在叶脉透出暗红、叶片肥厚的那株“清神草”幼苗上,似乎多停留了那么一瞬。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回了低矮的土屋。木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视线。
阿宁和王浩沉浸在初生的狂喜中,并未太在意老周头这短暂的驻足。他们像守护着稀世珍宝般,围着那几点嫩绿,兴奋地讨论着,计划着下一次浇水的时间,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虫害。
只有阿宁,在兴奋之余,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袋。那块琉璃碎片紧贴着皮肤,传来一阵清晰而温和的温热感。这一次,温热中仿佛带上了一丝微弱的、与脚下这片刚刚苏醒的土地……奇异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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