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忧国忧民,本官感佩。”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力量,“然,刑部执掌刑狱,所依者,乃煌煌《大诰》,乃铁证如山!‘捕风捉影’?‘来历不明’?王大人是在质疑刑部办案的公正,还是……在暗示本官伪造证据?” 他微微倾身,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的威压瞬间笼罩席间,“至于‘国本’……若国之根基,需靠掩盖罪行、庇护魍魉来维系,那这根基,不要也罢!王大人以为如何?”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撷芳阁!
谢砚之这番话,已不仅是反驳,更是近乎宣战的檄文!直指东宫包庇,更质疑其根基的正当性!
王属官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角冷汗涔涔而下。陈文远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交加的寒光,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撷芳阁内,死一般的寂静。方才的试探、威胁、机锋,在谢砚之这冰冷而霸道的宣言面前,如同纸糊的盾牌,瞬间被碾得粉碎!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噼啪…噼啪…”
一串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算盘珠碰撞声,突兀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位一直低眉顺眼、仿佛被吓傻了的“小账房”云映雪,正低着头,指尖异常灵活地拨弄着膝上的黄铜算盘。她拨得极快,算珠跳跃碰撞,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如同在记录着什么。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云映雪拨完最后一颗珠子,然后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带着点傻气的、谄媚的笑容,对着主位上的陈文远,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全席听见:
“陈大人,方才贵府管事送来一份‘添菜’的单子,小人粗苯,怕记混了,就顺手用算盘记了下。您看啊,这‘金玉满堂羹’一盅,作价纹银三十两;‘凤髓龙肝烩’一盘,作价五十两;还有那‘琼浆玉露酿’一坛,作价一百两……啧啧,大人府上待客,真是……真是‘情深义重’啊!小人替我家大人,谢过陈大人这份‘厚意’了!” 她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指着算盘上对应的档位,仿佛真在核对菜单。
算盘珠子上,哪里是什么菜单价格?
那分明是她方才暗中记下的:
王属官“捕风捉影”警告一次——记档!
李属官“有伤天和”暗示一次——记档!
陈文远“慰劳之忧”敬酒一次——记档!
还有席间其他属官或明或暗的试探言语,皆化作算珠上无声的刻度!
她以“核对菜单”为名,行“记录罪证”之实!将这场鸿门宴上每一句暗藏机锋、包藏祸心的“人情往来”,都用这柄小小的算盘,清晰地、无声地、却无比讽刺地“记录在案”!
陈文远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紫,再由紫转黑!他死死盯着云映雪膝上那柄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黄铜算盘,又看看谢砚之那副八风不动、眼底却透着讥诮的冰冷面容,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
谢砚之看着云映雪那副装傻充愣却字字诛心的表演,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笑意。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灯火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陈大人盛情,酒足饭饱。”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案情紧急,本官还需回衙署处置。告辞。” 说罢,看也不看席间众人难看的脸色,转身便走。
云映雪立刻麻利地收起算盘匣子,小步跟上,依旧低眉顺眼,一副忠心耿耿小账房的模样。
撷芳阁内,丝竹早已停歇。
只余下一桌残羹冷炙,和一群脸色铁青、如同吞了苍蝇般的东宫属官。
湖风穿过水榭,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陈文远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与惊惧。
算盘无声,却已将那场宴无好宴的试探,钉在了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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