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地的风,裹挟着初春解冻的泥腥、碎瓷的粉尘,还有……一种日渐稀薄、却更加焦灼的混合气息。酱缸的深褐色膏体终于见底,粗粝的缸壁只残留着几道油亮的、散发着绝望香气的深褐色痕迹。小树枯黄的小脸紧贴着冰冷的缸口,每一次徒劳的刮擦,碎瓷片与粗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都如同钝刀,反复切割着窑洞里凝滞的空气。呜咽声低微下去,只剩下一种被巨大饥饿掏空后的、如同游丝般的喘息。
窑洞角落,那堆枯黄的苎麻纤维旁,一根灰白色的、由麻筋捻成的引线,如同新生的、脆弱的命脉,沉默地悬挂在破旧纺车的纺锤上。
线!
捻麻线!
换粮!
这个念头带着血腥味,如同烧红的铁钎,日夜烫灼着李青禾枯槁的神经。她佝偻的背弯得更深,枯槁的身影凝固在破纺车前。溃烂流脓的右手掌心,那无数道被苎麻纤维倒刺割开的、新鲜纵横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红光。
捻!
她枯槁的左手因为巨大的急切和长期的溃烂而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捻起一缕早已撕扯好的、相对纤细的灰白麻纤维。溃烂的右手极其笨拙地、用那布满新鲜血痕、深可见骨、指甲翻卷破裂的食指和拇指,极其艰难地捻住纤维的另一端,将其搭在纺锤的苎麻引线上。
捻!用力捻!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腹腔深处的灼痛化为尖锐的冰锥!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汗水混着脓血,在她枯槁的后背肆意流淌!每一次捻动,苎麻纤维粗糙的边缘便如同无数把微型锉刀,狠狠地、反复地刮擦、切割着她掌心新鲜的血痕和溃烂的皮肉!剧痛如同烧红的铁水,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混着脓血和麻屑,糊住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
左手捻动纺车的转轮!吱嘎——!滞涩的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艰难地旋转起来!
右手笨拙地、试图将新的麻纤维均匀地捻合、拉伸,续接在那根灰白色的苎麻引线上!
然而——
溃烂的右手根本无法精确控制力道!每一次捻合都歪歪扭扭,每一次拉伸都牵动着伤口剧烈的抽搐!续接的纤维时粗时细,时紧时松!捻出的麻线如同一条扭曲痉挛的灰白色毒蛇,在纺锤上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缠绕、堆积!
一层,又一层。
灰白色的麻线,如同凝固的、扭曲的泪痕,极其缓慢地在纺锤上堆积着。每缠上一圈,都伴随着李青禾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鸣,和掌心伤口被粗糙麻线反复摩擦带来的、钻心刺骨的剧痛!
终于,纺锤上缠绕了厚厚一坨灰白色的、疙疙瘩瘩、粗细不匀的麻线团。它其貌不扬,甚至带着血污和麻屑,却凝聚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与希望。
织!
必须织起来!才能换粮!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挪到窑洞最深处。那里,靠着冰冷的土炕,摆放着一架更加古老、更加破败的腰机。几根歪斜的木架,一副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纹理的综片和筘座,几根朽烂的经线如同垂死的蛛丝般悬挂着。
整经!
她枯槁的手指因为剧痛和巨大的专注而剧烈颤抖着。溃烂的左手死死攥住那坨疙疙瘩瘩的麻线团,溃烂的右手极其笨拙地、用那布满新鲜血痕的手指,极其艰难地牵引着线头,试图穿过综片那细小的眼孔,再穿过筘座那密集的缝隙。
穿!用力穿!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脓血渗出!线头在溃烂的指尖颤抖,如同不听话的游蛇!粗糙的综片眼孔和筘座缝隙边缘,如同无数把微型刀刃,反复刮擦、切割着她掌心溃烂的皮肉和新鲜的血痕!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将溃烂的手掌按在粗粝的砂轮上反复摩擦!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付出了多少滴混着麻屑的脓血!终于,一根扭曲的灰白色经线,极其艰难地穿过了综片和筘座,绷紧在腰机的两端。
一根,又一根。
如同在布满刀锋的荆棘丛中,铺设通往生路的索道。
当几十根扭曲的、灰白色的经线,歪歪扭扭、疏密不匀地绷紧在破败的腰机上时,李青禾枯槁的身体早已被剧痛和虚脱掏空。她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双手因为巨大的痛楚而痉挛不止,掌心那纵横交错的鲜红血痕,此刻已被灰白的麻屑和暗红的血痂覆盖,模糊一片。
织!
她挣扎着,将自己枯槁的身体嵌入腰机那冰冷的木架之间。溃烂的左手死死攥住那柄同样破旧、缠着疙疙瘩瘩麻线的梭子。溃烂的右手极其笨拙地、用那布满血痂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操作着沉重的综片和筘座。
蹬踏!用力蹬踏!
连接综片的脚踏板沉重如山!每一次蹬踏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枯槁的双腿在冰冷的地面上疯狂颤抖!
提综!用力提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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