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道貌岸然至此,实属罕见。
陈宜中虽不明赵昺深意,但谨记公子点到为止,保持联络的叮嘱。
眼见气氛融洽,火候已到,便适时起身,以不打扰大师清修为由,恭敬告辞。
妙曦今日收得重礼,心情大好,竟破例亲自将二人送出禅院,一路还说着“檀越日后常来走动”的客套话,显得分外平易近人。
直到上了停在寺外僻静处的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阳光,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种沉凝的气氛。
陈宜中终于忍不住,看向一直沉默的赵昺,低声道:“公子,这位妙曦大师。似乎颇为热情,只是……”
他总觉得公子此行目的绝非仅仅是送份礼,攀个交情那么简单。
赵昺抬起眼,直视着陈宜中,知道该与对方说出实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之后的每一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陈宜中心头:
“热情?呵呵!先生可知,就在三年前,临安陷落未久。这位佛法精深、慈悲为怀的妙曦和尚,伙同八思巴弟子杨琏真加,盗掘了临安南宋皇陵?”
“什么?!”陈宜中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身体猛地一晃,几乎坐立不稳。
盗掘皇陵?!
这是何等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罪行!尤其对于他这样的前宋重臣,赵宋皇陵在心中的神圣地位,无异于精神图腾!
赵昺的话语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冰冷的铁锥,继续凿击着陈宜中的心神。
“他们以南宋皇陵蕴藏王气,需破坏风水以绝复国根基,谏言忽必烈。可事后却是将挖掘的理宗遗骸,曝尸荒野,甚至将理宗的头骨……制成饮器,献给了忽必烈。”
“理宗陛下……头骨……饮器?!”
陈宜中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悲愤和耻辱感瞬间淹没,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掐进掌心流血,双手死死抓住膝盖,儒雅的仪态荡然无存。
体肤之痛,难抵心头之恨。
他几乎要立刻冲下马车,返回寺中将那恶僧碎尸万段!
“先生!”赵昺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压下了陈宜中濒临失控的怒火,“冷静!让你与此人相交,不是无的放矢之举,日后此人,对吾等有用!”
陈宜中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昺,喉头滚动,却因极致的愤怒和悲恸而一时失语。
他无法理解,如此国仇家恨,罄竹难书的恶贼,公子竟说……有用?!
赵昺迎着他痛苦而愤怒的目光,眼神冷静:
“此人贪财慕势,毫无底线。掘皇陵以表忠心,邀宠元廷。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然,此獠如今攀附帝师一系,身处仁王寺,身份特殊。其卑劣过往,注定会被元廷内主张汉法派朝臣唾弃,这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破绽。”
“若先生早知其恶行,今日面对此獠,能否如方才般从容应对,不露半分痕迹?能否忍下那滔天恨意,与之虚与委蛇,引其入彀?”
赵昺的语气冰冷而直白,“料先生不能。故,非此时机,不可明言。今日一见,只为种下一粒种子,留一条线。日后,此人将是撬动某些局面的关键棋子。”
赵昺的目光扫过陈宜中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紧握的双拳,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淡漠、甚至带着讥诮的弧度。
“至于理宗?其昏聩误国,致神器倾覆,陵寝受辱,亦是咎由自取。此骨,不过是一具昏君的残骸,一个可资利用的符号罢了。”
陈宜中听着赵昺冷酷到近乎无情的分析,看着公子嘴角那丝对先帝理宗毫不掩饰的讥讽,心中的滔天巨浪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寒意和复杂所取代。
他本打算开口劝解公子,莫要对先帝理宗皇帝过于苛责。
可一想公子佚名“赵昀”(宋理宗的名字)的举止,不就是早表态了,对那位理宗陛下厌憎之心。
终归是理宗陛下在鄂州之战纵容奸臣贾似道向蒙称臣、割让长江以北土地,以至于埋下南宋亡国的伏笔。
陈宜中压下劝告的念头,也终于明白了公子今日带他来此、并隐瞒真相的深意。
利用,冷酷地利用这个仇敌,甚至利用那象征着莫大国耻的君王遗骸,去达成更深远的目的。
马车在沉默中行驶,车厢内弥漫着尚未散尽的悲愤、冰冷的算计,以及一种为达目的不惜与魔鬼共舞的残酷决心。
窗外的阳光透过帘隙射入,却丝毫无法驱散陈宜中心中的阴寒。
赵昺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大都的街景,只当刚才那番足以让忠臣泣血的对话。
不过是拂过水面的微风,未曾在他心中留下半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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