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的军机要务,御史台的监察百官、刺探情报之权,尽在掌握。
大汗年事渐高,太子真金虽然贤德,但其根基、手腕,尚不足以完全驾驭这头由勋贵、色目、汉臣共同组成的庞大帝国巨兽。
玉昔帖木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恭谨谦卑。
但在那低垂的眼眸深处,是冰封的野心在熊熊燃烧。
另一边,御座之上,忽必烈聆听着阿合马关于东征后勤钱粮的奏报。
条理清晰,数字精准,从江南漕粮调运到高丽军需储备,从战船修缮拨款到士卒饷银发放,巨细靡遗,无一丝纰漏。
阿合马的声音平稳而自信,如同他袖中那枚被捻得温润的玉算珠,每一粒都敲在帝国运转的关节点上。
察必皇后病逝带来的阴郁与阿刺罕猝亡的冲击,此刻似乎在这份滴水不漏的财政安排中,找到了一丝坚实的慰藉。
忽必烈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阶下这位为他聚敛了无数财富的平章政事身上。
此人虽贪酷,但确是朕的钱袋子,然而,这份满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侍立在御座侧前方——太子真金。
真金低眉垂目,姿态恭谨,但那张面庞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尤其是在阿合马奏报时,那紧抿的唇角与微微蹙起的眉心,清晰无误地传递着他对这位平章政事的厌恶。
想起真金与阿合马之间那公开的、甚至近乎激烈的矛盾,忽必烈的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
这孩子,像他母亲,心地仁厚,亲近汉臣,倾心于汉人儒家那套仁政礼法。
这,忽必烈并不反感。治国需要怀柔,需要文治。
但治国岂能单凭礼法?他心中涌起一股无奈与担忧。
真金只看到了阿合马的贪酷与弄权,看到了他对汉臣的打压和对百姓的盘剥,这固然是实情。
可他看不到,或者说,不愿去看阿合马带来的好处!
没有这源源不断聚拢的财富,如何支撑伯颜在漠北与叛王海都连年鏖战?如何维持这十万大军赴海远征日本的庞大消耗?如何赏赐那些桀骜不驯、唯利是图的蒙古勋贵,让他们继续效忠?
没有这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实力,空谈仁义道德,如何驾驭这头由铁与血铸就的庞大帝国巨兽?
帝国需要铁腕,需要财富,需要阿合马这样的“恶犬”,去撕咬出维持霸业的资源!
真金,他的继承人,何时才能真正明白这一点?
忽必烈将目光再次落在真金身上,看着那带着丧母之痛后仍未完全恢复的、略显单薄的身影,心中那份帝王的严厉之下,终究泛起一丝属于父亲的疼惜与决断。
孩子,你的母亲走了,庇护你的温暖巢穴已然不在。
雄鹰,该自己飞起来了!该用你的翅膀去搏击真正的风暴,去感受这帝国基石下的冰冷与坚硬!
一个念头瞬间在忽必烈心中成形,清晰而坚定。
他不再犹豫,待阿合马奏报完毕,群臣尚沉浸在对庞大后勤数字的震撼或对阿合马权势的忌惮中。
忽必烈那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再次响彻紫宸殿:“太子真金听旨!”
真金立刻出列,躬身肃立:“儿臣在。”
忽必烈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自己的继承人,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漠北海都叛乱,迁延日久。伯颜虽勇,然叛王狡黠,部族反复。朕命你,即日启程,前往漠北军前!”
“以太子之尊,协助伯颜,协调诸军,督运粮秣,务必尽早平定海都之乱,安定北疆!”
“另!”忽必烈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与帝王的威严,“昔里吉那逆贼羁押朕子那木罕、阔阔出已久。此去,务必设法周旋,将你的两个兄弟,给朕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旨意既出,殿内一片寂静。
阿合马,内心大喜!
玉昔帖木儿,当下愕然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任命,分量极重!
将储君派往战火纷飞的漠北前线,既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历练,亦是将太子置于险地。
而救回被叛王扣押的皇子,更是艰难无比的政治任务。
真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复杂的光芒。
有对父亲委以重任的震动,有对漠北战事的凝重,更有对救回兄弟的深切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朗声道:“儿臣遵旨!定不负父汗重托!平定叛乱,迎回兄弟!”
忽必烈看着阶下领命的太子,他的肩膀似乎在这一刻挺直了几分。
去吧,孩子。
去看看漠北的风沙,去感受战场的残酷,去理解支撑这个庞大帝国运转的,除了汉人的诗书礼乐,更需要铁、血与黄金!
也……离开大都这是非之地,离开与阿合马针锋相对的漩涡中心。
等你带着军功,带着兄弟凯旋,翅膀,或许就真的硬了。
忽必烈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殿外苍茫的天空,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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