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大都暑气蒸腾。
忽必烈自上都颁下的劝降文天祥旨意,更似一簇薪火,令这酷热都城沸反盈天。
自王公贵胄至市井黎庶,无不议论纷纷。
有人断言文天祥必宁死不屈,风骨铮铮。
亦有人揣测或存转圜之机,毕竟宋少帝携十万军民蹈海殉国,南宋最后星火已灭,文天祥的固守,徒具悲壮,已无扭转乾坤之力。
众口嚣嚣,莫衷一是。
东郊兵马司监狱门外,阿合马步履轻快,心情颇佳。
奉大汗旨意劝降文天祥,正合其政争立场。若能功成,呵呵,那群蒙古勋贵脸上的表情,想必精彩至极!
他未尝奢望能将文天祥收入麾下——此人……阿合马思绪微转,触及旨意中那诱人的条件:中书省丞相!那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宰辅之位!
纵使不能收服,劝降本身亦是奇功一件。放此人与蒙古勋贵斗个两败俱伤,何尝不是一桩快事?
忆及上次劝降,卫兵环立,刀兵相逼,却遭文天祥凛然拒跪。
此番,阿合马屏退甲胄,只身踏入那间“室广八尺,深可四寻”的狭小土牢。
牢内,这位日日面南而坐,枷锁缠身的南宋丞相文天祥。
魁梧的身躯因长期折磨与恶劣环境而形销骨立,须发尽白,面如槁木。
唯有望向土牢南壁窗口的一双眼睛,依旧炯炯如电。
阿合马每次被这目光刺得心头都是一阵厌烦。太灼人了!与此人冥顽不灵的脾性如出一辙。
“文山公,别来无恙?” 阿合马缓缓开口,语气不复上次的咄咄逼人。
文天祥转身,声音沙哑却沉凝:“阿合马,汝来何为?”
阿合马面上假意的浮起一丝敬重:“文山公久困囹圄,风骨犹存,令人感佩呐。”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这毗邻灶房、谷仓与茅厕,终年弥漫着霉烂、粪秽与死鼠恶臭的囚室,“然则,一身经天纬地之才,岂甘……终老于此?”
文天祥眼神轻蔑:“大丈夫行藏在我,方寸之地,何足挂齿!”
阿合马故作惋惜,长叹一声:“文山公何其固执?当今天下,四海咸服于大元圣主。执着于镜花水月,徒惹天下笑耳!”
他刻意停顿,加重语气:“于你,于你亲眷……徒增困厄罢了。本相已将尔亲眷安置妥帖,好生照拂。望公……好自思量。文家血脉存续,方为至要。”
言罢,阿合马不再多留,转身离去。
此事急不得,大汗还都尚有两月,徐徐图之便是。
文天祥见阿合马来去匆匆,仅抛下一句安置家眷的言语便离去。
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索性不再理会这些琐碎伎俩。
此身既已许国,唯余对家室的愧疚。
文天祥把目光投向土牢南壁那方小窗,一束阳光穿透而入,落在他沉静的眼底。
连日来,元军舰船上目睹十万军民蹈海殉国的景象,总在不经意间撞入脑海,心潮翻涌难平。
此刻,胸中那股炽热,仿佛与窗外的烈日遥相呼应。
日影西斜,土牢内光线渐黯。
静坐中的文天祥,忽闻牢狱之外传来异动。
低沉的步履声与僧侣的梵唱由远及近。
牢门开处,一队藏传喇嘛鱼贯而入,为首高僧低声吩咐狱卒几句。
很快,便有狱卒提水执帚,涌入文天祥的囚室,不由分说地洒扫起来。不多时,那污秽恶臭的土牢竟焕然一新。
一名喇嘛燃起熏香置入室内,那为首的高僧这才举步入内。
他双手合十,声如古钟:“久仰文相盛名,贫僧大护国仁王寺主持亦怜真,有礼了。”
文天祥心中微动,面上波澜不惊:“仁王寺?八思巴已西归?你是他的继任者?”
亦怜真颔首:“文相慧眼如炬。家师已于去年圆寂。”
他话锋一转,“贫僧此来,非为俗务。唯有一则佛法疑窦,萦绕心头久矣,特来向文相求解。”
指尖轻拨经筒,他目光如深潭:“文相可知?此囚室百年前,乃辽国高僧闭关证悟之地。彼时曾留一偈——铁枷原非枷,寒冰本是水。”
文天祥闭目,淡然道:“法师欲效阿合马故技?彼以刀锯破皮囊,君以佛理蚀魂魄?”
亦怜真轻笑:“刀锯能灭七尺躯,岂断长江东流水?昔年临安城破,数十万军民投身钱塘,血浪滔天,三日不散……”
他骤然敛容,声音如冰,“您可知……今岁杭州昭庆寺超度法会,所渡亡魂,尽是那江中浮尸怨灵?”
文天祥指节骤然攥紧,镣铐铮然作响:“十二忠烈,张睢阳齿啮叛贼,颜常山舌溅逆血!英魂早归华夏山河,何须尔等超度!”
亦怜真手中经筒骤停,语带悲悯:“山河?宋室三百年基业,不过赵家一姓之私。佛陀眼中,众生何异蝼蚁?您效忠的幼主赵昺,沉海时年方八龄,可曾问过这稚子……愿承社稷之重?”
文天祥猛睁双目,眸中精光如电,劈开牢中昏翳:“法师差矣!文某所守,岂是赵氏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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