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踱至柳娘案前,将那册账本轻轻置于桌面。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柳娘霍然起身,连退两步。
见欧阳氏眉峰骤聚,又要呵斥,赵昺抢先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谦卑:
“夫人切莫动怒。小人不过一介听差跑腿的下贱身子,何值您动气伤神?徒惹自己不痛快罢了。”
他目光垂落,语速平缓:“小人只是按掌柜规矩,将此册放归原处。三位日后若有衣食短缺,只需将明细写下,交由门口侍卫转递即可。”
言毕,躬身一礼,转身退出。
房门合拢的刹那,隐约传来门外账房先生与怯薛侍卫的调笑:“小事一桩!”“掌柜客气了!” 随即是铜钱叮当的赏钱声。
待门外语声远去,柳娘才心有余悸地回到案前。
她指尖微颤,翻开那本账册,首页并非账目,而是一纸墨迹淋漓的“安神定志方”:合欢皮三钱,凌霄花二钱,忍冬藤五钱,灯心草一束为引,煅灯心灰一钱。
环娘凑近细看,鼻翼微翕,疑惑低语:“方子倒是对症,合欢安神,凌霄清心,忍冬藤祛烦热,灯心草引火下行……确是治忧思惊悸、夜不安眠的常方。只这煅灯心灰……”
她蹙眉思索,“灯心草煅灰存性,倒也入药,能清热敛疮……那账房竟真懂些药理?”
柳娘却未应声,目光锐利的盯在纸上。
这药方,太“正”了!正得不合时宜,正得……像是精心编织的幌子!
她心中警铃大作,逐字咀嚼:
合欢皮——聚合欢庆?暗喻救援将至之喜?
凌霄花——直上云霄,亦有“望归”之意!岂非望穿秋水盼归人?
忍冬藤——忍耐寒冬……静待春来?
灯心草为引——引火之物?!
煅灯心灰——煅烧成灰,灰飞烟灭?!
电光石火间,一个炽热的念头冲破层层阴霾,在她脑中闪过!
安神定志?不!这是合欢(聚合);凌霄(望归),忍冬(静待) 。合在一起的意思不就是:救援将至,安心等待!
故,灯心为引,煅灰存性。最后的两句意思更明显:阅后引火焚之,灰烬无存!
柳娘骤然抬首,眼眸瞬间明亮起来,如暗夜中骤亮的星辰!
她强抑住几乎跳出喉咙的心,飞快用眼神示意嫡母与妹妹近前。
欧阳氏见长女表情,遂不再愣神,立刻屏息围拢。
柳娘指尖蘸透杯中残茶,在光洁的漆案上疾书四字:安待归期。
旋即,她指尖重重划过“灯心草”与“煅灰”两味药名,又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焚”字口型,目光灼灼,不容置疑。
欧阳氏与环娘死死盯着那四个水淋淋的暗示,瞬间明悟!
她死死攥住袖口,指甲深陷掌心,才压下喉头的哽咽。
环娘则猛地咬住下唇,眼中泪水汹涌,却硬是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有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柳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她拿起那页药方,故意朗声自语,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合欢皮安神……凌霄花清心……嗯,药理倒是通的。只是这‘煅灯心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妹妹,“环娘,你说灯心草煅灰,可是取其收敛之性?寻常方子用鲜品为引即可,这灰……”
环娘会意,顺着话头,语气带着点学究气的挑剔:“正是呢!鲜灯心草引火下行之力更佳,煅灰多用于外敷敛疮。此处用灰,画蛇添足,恐减药效。”
“原来如此!”柳娘仿佛恍然大悟,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被愚弄的薄怒,“哼!东拼西凑,故弄玄虚!庸医误人,留之何用!”
话音未落,她已将药方揉作一团,却不急于丢弃。
指尖顺势将纸团在残余的茶水中飞快一浸!浸透的纸团变得沉重绵软。
下一瞬,她手臂一扬,湿漉漉的纸团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投入墙角那尊燃着艾绒的青铜熏炉!
“嗤——!”水汽与火焰激烈交锋,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
湿透的纸团并未立刻燃烧,而是压在红炭上,腾起大股呛人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三女被烟呛得连连咳嗽,环娘更是趁机装作被熏到,手忙脚乱地去开旁边一扇气窗的缝隙。
窗棂钉死,仅能开一小缝。
这烟雾与混乱,掩盖了最关键的数息!
就在这烟雾弥漫、咳嗽声起的掩护下,欧阳氏与柳娘的指尖已蘸着新倒的茶水,在方才书写水字的漆案上飞快地涂抹!
水痕在漆面本就不易久留,此刻被反复擦拭,顷刻间便消散无踪,只余一片光滑微湿的深色木纹。
待白烟稍散,熏炉内只余一点焦黑的湿渍,正被艾绒下的暗火顽强地舔舐、吞噬,最终化为几缕青烟,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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