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日当空,兵马司监狱的森严壁垒在热浪中蒸腾,守卫如铁钉般楔在岗位上,纹丝不动。
阿合马难得顶着这毒日头亲临此地。
他心中对帝师亦怜真那套隔三差五诵经劝降的把戏嗤之以鼻——藩僧们念几句经文就想渡化文天祥这块顽石?
滑天下之大稽!那日赞同此法,不过是权宜之计,总好过对那硬骨头不闻不问。
兵马司监狱指挥使木速忽里早已率人恭候多时。
见平章大人那华贵的马车停稳,他一个眼色,亲兵立刻撑起巨大的遮阳伞迎了上去。
阿合马臃肿的身躯不耐暑热,甫一下车便被伞下的阴影笼罩,心头的燥意才略消几分。
“木速忽里。”阿合马声音沉缓,带着高位上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三光炼魄’,文天祥可受过了?”
木速忽里躬身,姿态谦卑:“回禀平章大人,下官不敢有丝毫懈怠。辰时‘沐日华’已毕,未及午时‘通百窍’,故文天祥…那厮此刻已押回土牢暂歇。”
阿合马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肥胖的手指随意掸了掸身上那件轻薄名贵的江南贡缎袍袖,边往里走边道:“可知你为何久居此六品之位,难有寸进?”
木速忽里心头一紧,惶恐道:“请平章大人示下。”
“本相私下里,尚且要尊称他一声文山公。” 阿合马脚步不停,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你,是何身份?也配如本相般直呼其名?”
话音落下,他已不再理会对方是否领悟,径直向阴森土牢深处行去。
豆大的油汗瞬间从木速忽里额头滚落。
他慌忙擦拭,疾步跟上,口中唯唯诺诺:“大人教训得是!下官愚钝,下官铭记!”
土牢深处,光线昏暗,空气污浊闷热。
文天祥盘膝而坐,面朝南壁,身形如枯松磐石。
连日“三光炼魄”的酷刑,令其肤色黝黑,眉宇间刻满风霜,然而细看之下,那憔悴的面容下竟隐隐透出一股奇异的韧劲,目光沉静如渊。
牢饭的份量倒是充足了许多,荤素搭配,显是有人生怕这位重犯熬不住死在刑前。
更奇的是,他自觉身体并未如预想般垮塌,反似在某种外力下被强行吊住了一口气。
仁王寺的医僧更是每日送来秘药,强行灌下,美其名曰“护持心脉”。对此,他心中冷笑,只求速死以全臣节。
“文山公,别来无恙?” 那令人厌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惯有的虚伪热络。
文天祥纹丝未动,声音冷硬如铁:“阿合马,汝心不死,又来作甚?”
阿合马见文天祥连转身的念头都欠奉,倒也不恼,呵呵一笑:“文山公近日受苦,此皆帝师亦怜真主持劝降心切所致,非鄙人本意。莫要错怪了。”
一声清晰的冷哼传来:“元廷鹰犬,一丘之貉,何分彼此?”
“区别甚大啊,文山公!” 阿合马笑声更响,在这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帝师是初次主持劝降,难免操切。鄙人嘛…此次奉大汗旨意,乃是以怀柔为上,岂敢失了体统?”
“假仁假义,惺惺作态!” 文天祥语带讥讽,“汝初次相见,便是刀斧加身,又能比那念经的藩僧好到哪里?难道汝这色目权相,良心反比他们更安?”
阿合马依旧笑着,语气却沉了几分:“文山公对鄙人成见太深。岂不知尊夫人与令嫒,鄙人可是费心照拂?特从内廷放出,免其劳役之苦,锦衣玉食供养。文山公好歹念在鄙人这点苦心,也该给些薄面才是。”
提及妻女,文天祥身形几不可察地微震,然声音依旧冷硬如初:“阿合马,汝贵为相国,行此等挟持妇孺、威逼利诱之下作手段,徒令天下人不齿!汝之心胸,竟狭隘至此?”
“冥顽不灵!” 阿合马饶是城府极深,被这般连番顶撞羞辱,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也终于挂不住了,声音陡然转冷。
“罢了,空话休提!尊夫人欧阳氏托请鄙人,欲来此探视于你。此事,本相不便替你定夺。见与不见,你自行决断,告知本相即可。”
文天祥沉默片刻,声音带着决绝的疏离:“转告她,不必枉费心力来见吾这不忠不义、舍家弃女之辈。断此念想,各自珍重。”
“哈哈哈……” 阿合马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笑声中充满鄙夷。
“文山公啊文山公!世人都赞你才华横溢,人品无双!依鄙人看来,你连一家之责都无力担当,空谈什么家国大义?不过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此事,本相自有主张。文山公还是…好好思量如何熬过午时的‘通百窍’吧!”
说罢,阿合马紫缎袍摆一甩,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幽暗的牢廊中渐渐消失。
只余下文天祥依旧朝南端坐、如亘古石像般的身影。
南壁高窗漏下的一束光,恰如天意般落在他身上。
尘土在光柱中浮沉,映得那黝黑面容如铜铸,尤其一双眸子,在昏暗牢房中竟似燃着幽火,灼灼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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