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烧死文相公家眷倒还罢了,若烧了这阁子,老朽可要被东家怪罪,今后连个栖身之所都没了!”
已至门口的留梦炎猛地回头,恶狠狠剜了陈宜中一眼,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恶意地回敬:“本官看你才是肝火旺盛!小心点,别还没踏出这门槛,自己就把自己给点了!”
说罢,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宜中对着那背影,用足以让附近雅间听清的音量,作揖朗声道:“留尚书慢走!火烧雅阁一事……老朽自有分寸!”
话音未落,隔壁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色目巨贾阿卜杜勒满面红光,亲热地搀扶着微醺的卢世荣与桑哥走了出来。
三人一出门口,正撞见陈宜中在门口作揖“送别”,那句“火烧雅阁一事,老朽自有分寸”清晰地飘入耳中。
阿卜杜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立马堆起商人的圆滑笑容。
他后退一步,佯装惊讶,对身旁二人道:“哟!未曾想在此还能得见尚书大人尊容?看来这位大人是揽月阁常客呐!待鄙人下次归来,定要做个东道,引荐给二位大人!”
卢世荣酒意上头,闻言立刻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阿卜杜勒兄弟!此人……少与他来往!此人……”
话未说完,一旁的桑哥已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上位者的轻蔑:“卢参知所言极是。这位礼部尚书,在朝中素无人缘,且名声……呵呵,实在不堪。阿卜杜勒兄弟,还是莫要将这等鼠辈引荐予我等为好。”
他单手立掌,做了个藏传佛教的礼节手势。
“正是!”卢世荣借着酒劲附和,“吾方才听那人离去前,还口口声声要烧了此阁,连文天祥的家眷都想一并烧死?阿卜杜勒兄弟,你可得多加防备才是!”
阿卜杜勒讪讪一笑,连连摆手:“卢参知言重了,言重了!鄙人看那不过是酒后的气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桑哥却微微摇头,意有所指:“那可未必。贫僧与帝师亦怜真大师,正协同平章大人办理劝降文天祥一事。听闻上次劝降,这位留尚书……可是被文天祥骂得狗血淋头,颜面尽失,狼狈而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此等心胸狭隘之辈,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
“二位大人多虑了!多虑了!”阿卜杜勒打着哈哈,脸上酒意更浓,眼神却异常清晰。
“鄙人今日,只谢二位大人赏光,为鄙人饯行!情谊深重,感激不尽!”说罢,他朝走廊尽头一挥手。
两名早已等候的伙计立刻捧着两个沉甸甸的锦盒快步上前。
阿卜杜勒指着锦盒,笑容满面:“区区俗物,不成敬意,还望二位大人笑纳!”
卢世荣与桑哥对视一眼,皆是心领神会。
“哈哈,阿卜杜勒兄弟太客气了!”卢世荣抢先笑道。
阿卜杜勒不等桑哥客套,立刻吩咐伙计:“快!送到二位大人的车驾上去!”
同时亲热地一左一右挽住卢、桑二人的胳膊,“走走走,小弟送二位大人下楼!”
三人相携,谈笑风生地向楼梯口走去。
阿卜杜勒在即将拐下楼梯的瞬间,状似无意地回头一瞥。
目光精准地穿过走廊,与依旧站在听雨轩门口、面无表情的陈宜中,在空中无声地碰撞了一下。
随即他殷勤地将微醺的卢世荣和桑哥送至揽月阁大门外。
桑哥那辆垂着黄绸帘幔的专属马车已静候阶前,卢世荣的官车也紧随其后。
二人仆役们手脚麻利地掀开车帘,小心搀扶着两位位高权重的客人登车。
“二位大人慢行!一路顺遂!”阿卜杜勒站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满面堆笑,拱手相送。
恰在此时,零星的、冰凉的水滴砸落在阿卜杜勒的额前和肩头。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大都的天空边被厚重云层所覆盖——零落的雨点预示着又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
阿卜杜勒收回目光,回望一眼这座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揽月阁。
一个低沉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却饱含着最纯粹的温情,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悄然逸散:“阿妈……妻子……孩子们……我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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