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歇斯底里地挥舞着扇子,指向屋外的东南兵马司监狱方向。
“这消息!这消息就是滚油!一瓢滚油泼进大都这锅温水里!泼进那些还在嘀嘀咕咕、心怀怨望的南人心里!泼进那群自诩忠义、摇唇鼓舌的酸儒嘴里!泼进那些早被砍了脑袋、却阴魂不散的亡宋孤魂眼睛里!!”
他猛地转身,眼神凶狠地扫过堂中二人,手指几乎要戳破虚空:“这火……这火迟早要烧到上都去!烧到你我项上人头!!”
屋外树上的夏蝉,仿佛被这屋内的躁动惊扰,骤然发出刺耳的聒噪,尖利的声音如同无情的嘲笑,狠狠刺入阿合马紧绷的神经。
桑哥侍立在帝师身侧,眼观鼻,鼻观心。
自揽月阁大火的消息传入仁王寺,他便知大事不妙,连夜随帝师赶至平章府。
亦怜真这老狐狸,一来便抛出句“长明灯”,轻飘飘将责任推给阿合马看管不力,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他心知肚明,眼下当务之急,是趁着忽必烈大汗尚未归返大都,三人必须赶紧统一口径,编织一个能蒙混过关的理由。
“帝师明鉴……平章息怒……”桑哥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安抚。
“贫僧已严令封锁消息,不许外传。对外只说是……夏日天雷,不慎引燃了阁顶积年的柏木,又恰逢看守交接混乱,扑救不及所致……”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瞥了一眼阿合马那几乎要滴出墨来的脸色,又迅速垂下眼帘,补充道:“只是……那两个怯薛侍卫渎职身死,这个关节……恐怕难以完全压下陛下的疑心呐……”
阿合马烦躁地抓起扇子猛扇几下,汗水反而淌得更急:“二位高僧!此刻扯这些细枝末节有何用?!当务之急是想想如何平息此事!如何堵住这滔天之口!如何不让这把火烧到我们身上!”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亦怜真手中的菩提珠串微微一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悠悠叹了口气,声音如同古井深潭:“哀莫大于心死……亦或,恨意滔天却无声?贫僧所忧者,非是文相公知晓后哭天抢地、寻死觅活……而是……”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看向阿合马,“他不饮、不食……非是不能,或是已超脱了这皮囊的痛楚。”
帝师的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寒意:“平章,最可怕的猛兽,并非那嘶吼扑咬的,而是那蛰伏于暗处,眼中寒光闪烁,引而不发者。”
“文相公……若真斩断了一切尘念,燃尽了所有牵绊,心中……恐只剩下一件事了——与他的道,同归于尽。”
“轰隆”一声,窗外恰时传来一声沉闷的滚雷,仿佛天地在应和这沉重的预言。
桑哥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此事若办砸了,阿合马和亦怜真这两个家伙在陛下面前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他脸上却装出十足的忧虑,疑惑问道:“帝师、平章……那兵马司那边……眼下该如何应对?万一文相公真……滴水不进?”
阿合马眼神骤然阴鸷,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的凶光:“灌!给我强行灌进去!汤水、米粥、参汤……什么都行!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否则……”
他猛地顿住,意识到失言,目光转向亦怜真,带着一丝试探,“帝师……您看……是否……该即刻禀明陛下……”
亦怜真缓缓闭上双眼,重新捻动佛珠,语气冰冷如寒潭之水:“陛下早晚会知晓,必有圣心独断。眼下最要紧的是……”
他再次睁眼,目光直视前方虚空,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兵马司那间阴暗的牢房。
“文丞相这尊石佛,身上的刑罚……该停了。不能再留在兵马司这等人心浮动、流言蜚语之地了。”
“这八月流火的天气……这大都城人心的炙烤……还有那揽月阁尚未散尽的亡魂气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带着沉重的宿命感:“他一日不死,那场火……就一日灼烧着整个大都啊。”
桑哥心中猛地一紧!停止刑罚?转移囚牢?这老狐狸是要全盘否定之前他和阿合马的策略!
那“十二僧侣日夜诵经普渡”是他桑哥的主意,“三针炼魄”更是阿合马力主的手段!
亦怜真这老家伙,分明是想在陛下面前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果然,阿合马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强压着怒火,声音带着压抑的戾气:“帝师此言……未免有些偏颇了!此时将他转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助长其死志!”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光,话锋一转:“本相下午已召见郝左丞与卢参知政事。卢参知提及一事,颇为紧要……”
“今日午时,礼部尚书留梦炎曾在揽月阁口出狂言,扬言要一把火烧死文天祥的家眷!”
“此语,正与左警巡院掌印官从揽月阁伙计处听闻的证词吻合!”
阿合马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亦怜真和桑哥,带着一种“找到替罪羊”的狠辣决断:“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揪出这胆大包天、坏我大事的狂徒!以此真凶来安抚人心,平息物议!岂不比如转移人犯更稳妥?”
桑哥心中雪亮!他下午与卢世荣、阿卜杜勒同席,当然知道留梦炎确实说过类似的气话。
这简直是天赐的靶子!他立刻躬身附和,语气斩钉截铁:“平章大人高见!句句切中要害!贫僧深以为然!刑罚与渡化,一切皆当照旧,绝不能自乱阵脚,徒惹文相公的猜疑!”
“即便他真知晓了什么……又如何?其终究不过是陛下胸怀宽广,欲行劝服的一介囚徒!成与不成,难道还容得他在我大元疆域内翻出浪花不成?!”
“哈哈哈!”阿合马闻言,终于爆发出一阵快意的大笑,仿佛胸中块垒尽消,“未料到桑同知竟与本相不谋而合!好!好得很!”
他转向亦怜真,带着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强势:“帝师以为如何?本相会严令木速忽里,务必看紧文天祥,不得有丝毫差池!”
亦怜真捻着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眼帘低垂,遮住了眼底深处的幽光。
话已至此,阿合马与桑哥一唱一和,俨然已将“留梦炎纵火”的戏本写好,更堵死了他转移人犯的提议。
他沉默片刻,终是缓缓颌首,低宣一声佛号:““惟祈三宝加持……平章……思虑周全。”
堂内烛火摇曳,将三人各异的心思投在墙上,明明暗暗,如同这大都城诡谲难测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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