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大堂,门窗敞亮。
深秋白昼清冽的阳光斜斜地照入,把堂内映得透亮,却也照出了梁柱间萦绕未散的尘埃和昨夜残留的硝烟气。
带着寒意的海风穿堂而过,卷动了案几上的文卷,带来远处码头若有若无的血腥与咸腥混杂的气味。
堂内,赵昺与文天祥的对峙,在这片秋日的清明光线下显得愈发尖锐。
文天祥指着摊开的地图,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虽竭力保持平稳,却难掩其中的焦灼。
“官家!完者都麾下皆是元廷精锐探马赤军,绝非蒲家私兵可比。其兵锋正盛,我军新克刺桐,人困马乏,犹如强弩之末,其势不能比之!”
“此刻贸然回师北上漳浦峰,乃弃坚城而就野地,以疲兵迎击锐骑,臣……万难赞同!”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试图让道理更清晰地呈现于秋阳之下。
“当务之急,是借此城!蒲家百年积富,货栈仓廪充塞,得其资财,足可募十万新军,备三年粮秣!”
“控此港埠,便可广造舰船。闽地儿郎,踏浪如履平地,只需一冬整训,便可成一支纵横海上的强师!”
“届时进可断元虏南北海道,退可保闽粤根基不失!此乃固本培元、立于不败之地的万全之策啊,官家!”
阳光映在他斑白的鬓角,那份沉重与恳切,几乎要化为实质。
赵昺沉默地听着,秋阳照亮他年轻却紧绷的侧脸。
他知道文天祥的每一个字都正确无比,是老成谋国的金石之言。
他甚至能听到窗外校场上,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搬运物资的嘈杂声,这一切都在印证着文天祥“稳固根基”的建议是多么迫切和实际。
但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是刺桐城灰黄色的屋脊和更远处泛着秋波的海面,而他的视线好似已穿透山河,落在了那片叫做梅陇寨的绝地。
“丞相的道理,在这秋阳之下,字字清晰,朕都明白。”赵昺开口,声音被冷风一吹,显得有些干涩。
他回身,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梅泷寨”的位置,阳光照得他指尖发亮,却照不透那地名承载的血色。
“坚城、财富、水师,这些都很重要。但丞相,梅泷寨的五千将士,他们等不到来年春天了!”
他的声音陡然扬起,带着秋日特有的那种清晰的锐利。
“他们信朕,才替朕拖住了完者都的主力!如今吾等在这深秋的暖阳下商议未来,他们却在山野寒风中苦苦支撑,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他猛地看向文天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楚与决绝:“是,去打完者都很险!但打仗哪有不险的!当初决定奇袭刺桐,不也是九死一生?若事事求万全,尔等根本走不到这座刺桐城!”
“根基固然要紧,但人心若是冷了,比这秋风更寒!今日朕若弃了他们,天下义士谁会再为赵昺效死?谁还会信这个‘宋’字?!丞相,你要朕经营的是一个没有魂的空壳吗?!”
“官家!”文天祥痛呼,秋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吹得鼓动,“非是臣不仁,实乃…”
“朕知道你不是不仁!”赵昺斩钉截铁地打断,阳光在他玄色常服上投下坚定的轮廓。
“丞相,你是国之柱石,所思所虑皆是为基业绵长。但朕今日,不仅要做一个天子,更要做一个……债主!”
“朕欠他们一条生路!这笔债,必须在第一场冬雪落下之前,亲自去还!”
堂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秋风掠过窗棂的呜咽声,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落在大堂中央。
文天祥望着眼前年轻的君王,秋日明亮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出了对方眉宇间的每一丝倔强、疲惫与那不容动摇的担当。
他深知这决定背后的巨大风险,一颗心如同被秋风吹透,冰凉沉重。
但他也从赵昺那灼灼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超越利弊算计的、滚烫的血性,那或许正是这个正遭受元虏践踏的江山最需要的东西。
他最终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声在空旷的大堂里显得格外苍凉,充满了无尽的忧虑与一丝无奈的敬重:“官家……决意已定?”
赵昺的目光投向窗外秋高气爽的天空和远山,那看不见的梅泷寨烽烟,揪着他心痛。
“击鼓,聚将!”赵昺的声音清晰有力地穿透秋风,“全军整备,即刻驰援梅泷寨!”
深秋的寒风吹过市舶司前的广场,卷起几片枯叶,也送来了阵阵肃杀的金鼓之声。
聚将鼓沉重而急促,一声声敲在刚刚经历大战的刺桐城上空,也敲在每一位将领的心头。
文天祥立于堂下,望着端坐于上、面色沉静的赵昺,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君意已决,再无转圜。
大堂之外,脚步声纷至沓来,甲胄铿锵。
率先踏入大堂的是闽王陈吊眼,他刚从泉州湾码头安排完战船停泊与俘虏看押事宜,征袍未换,带着一身水汽与血腥气,沉默地抱拳行礼,站定一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弱宋铁血郎请大家收藏:(m.20xs.org)弱宋铁血郎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