畲兵们根本不与身披甲胄的探马赤军硬拼力气,身形在刀锋间诡异地扭动,如同山魈般灵活。
元军势大力沉的劈砍往往只斩中空气,而畲兵的短刀、竹枪却已从最刁钻的角度递出——腋下、喉头、面门,专攻甲胄难以覆盖的致命处。
一名元军百户刚挥刀欲斩,眼前瘦小的身影却猛地一矮,贴地滚入他怀中,冰凉的刀锋已精准地楔入他铁环甲下的腰腹,再狠狠一拧。
这不是战斗,这是以命换命的复仇。
哪怕身中数刀,只要一息尚存,他们也会用尽最后力气将武器刺入元军的身体,用齿牙撕咬对方的喉咙,誓要将眼前的元军也一同拖入无间。
他们的悍不畏死和凌厉搏杀,让刚刚承受了巨大伤亡才冲上来的元军,立刻尝到了更为刻骨铭心的苦果。
疯了………这是所有与畲兵接战的元军心头涌上的念头,这些人根本不在乎生死,打法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战线,竟然被硬生生地遏制在了辕门附近。
此刻,完者都已从先前藏身的灌木丛中走出,登上一块较高的岩石,面色阴沉地观望着前方辕门处如同炼狱般的战局。
他看得分明,那些畲兵的战术根本不像是在固守,更像是疯魔了一般,不计伤亡,甚至是以命换命,死死地将他的探马赤军钉在辕门之外那片狭窄的区域。
蛮子果然愚钝悍勇,这般不计后果的打法,纵然一时凶悍,又能支撑几时?
完者都在心中冷哼,此刻脸上的表情已恢复惯有的沉稳和狠厉。
他笃信,只要身后的副帅高兴能尽快率领那两万大军赶到,这些负隅顽抗的畲兵和那座军营,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阿里海牙策马回到完者都身侧,望着辕门前胶着而血腥的战局,眉头拧成了死结。
元军精锐竟在近战中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被那群畲兵凭借一股血勇压得步步后退。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在他心头涌现,跟随大帅南征北战多年,根本就没遇到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
“大帅。”阿里海牙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畲兵凶顽,步战难速克。是否……调骑兵冲一阵?哪怕只有数百骑,只要冲开一个缺口,必能扭转战局!”
完者都盯着那片杀声震天的辕门,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投向了军营后方那片寂静的高地。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压抑:“不行。你看见了吗?那该死的回回炮,至今没有再响。”
这才是他真正忌惮的杀招,那几声回回炮,在步卒冲锋落下之后,便沉寂下来,这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是,操炮者在等待更有价值的目标——等待他的骑兵集结冲锋,冲入那片相对开阔的冲击路径时,再以雷霆万钧的炮石覆盖!
届时,人马俱碎,这最后的本钱也将葬送。
而此刻,军营高处。
操控回回炮重器的汉人兵卒们,同样心急如焚。
他们趴在简易的掩体后,眼睁睁看着下方的畲家兄弟与不断涌上军营的元军以命相搏,每一刻都有一道身影倒下。
“都头!炮石早已装填完毕!打吧!再不打,人就要拼光了!”一个年轻的汉人兵卒眼睛赤红,几乎要咬碎牙齿。
那被称为都头的汉子额头青筋暴起,拳头重重砸在土墙上,留下一个浅坑。
他何尝不想炮石轰击,将涌上的元军阻隔在山道上,给畲家儿郎留点喘息的空隙。
“闭嘴!给老子稳住!”都头从喉咙里挤出低吼,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下方山道上那股一直按兵不动的元军骑兵的身影。
“时候未到!我们的目标,是那些四条腿的畜生!”
那名满脸烟尘的兵卒听到此话,猛地抬手,指向侧后方高地上那几架静静伫立的小型投石器,对都头嘶声喊道:
“头儿!你看!那几架梢炮还能用!就是射程短了一截!你下令开炮,我冲下去让畲家兄弟们后撤百步,把鞑子引进射程。”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着决绝的光:“等他们的骑兵一股脑冲进来的时候,这几架家伙劈头盖脸砸下去,也够他们彻底完蛋。”
都头闻言,猛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自己竟被回回炮和骑兵绊住了思路,忘了这些虽不及回回炮威远,但在中近距离杀伤密集队形极具威力的小型炮。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眼中狠色一闪,厉声吼道:“好,梢炮准备。你带两人,速去通知陈大娘。”
“得令!”兵卒抱拳领命,毫不迟疑地带着两名同伴转身冲下高坡。
几乎在他们离开视线的同一刻,都头狠狠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轰隆巨响中,炮石挟着千钧之势,再次狠狠砸在辕门外的山道上。
碎石泥浪冲天而起,不仅将数名躲闪不及的元军步卒吞没,更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数尺深的沟壑。
军营辕门处正在血战的元军闻声心神剧震,回头望去,只见退路已被烟尘与废墟阻断,顿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然而,战场另一端,一直凝神观望的完者都,眼中却猛地爆出一缕精光。
“好!”他竟低喝出声。
对方动用回回炮阻断战场,这看似高明的一步,却暴露了对方已无力顶住我军的持续压力,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分割战场,延缓死亡。
此刻,那道被炮石清出的隔离带,在完者都眼中不再是阻碍,战马越过山道凹陷地带,不过数息。
机不可失!
完者都猛地拔出腰间弯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前方那片军营,声如洪钟:
“阿里海牙!传令——”
“所有骑兵,上马!冲锋——”
“踏平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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