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言语恳切,引经据典,点明了其中的历史渊源与巨大风险。
她何尝不明白官家对那群忠义之士的愧疚之心,但盐政关系社稷安危,绝非用以施恩补偿之法。
赵昺闻言,目光忍不住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时哑口。
文柳娘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他心湖,砸得他心乱不已。
见赵昺好似要被说服,可文柳娘太清楚这位少年官家的心性了,看似温和,实则内里执拗,一旦认准的事,轻易不会回头。
若今夜不能彻底说服他,只怕明日他真会为此事颁下诏令。
想到此处,她唇角紧抿,不自觉地流露出那日在保定府客栈门外般的固执神情,语气带着几分少有的倔强与决然:
“官家,此事万万不可行!”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把话说到根子上:“奴家明白,您均田于民,是出于一片仁心,也是为了快速争取民心、稳固根基。”
“可您是否想过,此举固然让百姓欢欣,却也实实在在地寒了那些原本支持我们的乡绅地主之心?”
“这其中的得失,真的值得吗?”
她向前微微倾身,烛光在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中跳动:“官家,您莫要忘了昔年岳武穆的旧事。”
“他为何会遭朝内百官那般忌惮,以至于奸相秦桧构陷之时,为他直言求情者寥寥?”
“世人皆知岳家军北伐,一路势如破竹,王师北定中原仿佛指日可待。”
“可岳武穆是如何做的?他每收复一地,便如官家当下这般,力行‘均田’、‘屯田’之策,将土地分予随军百姓和流民。”
“收复之地的百姓自然对他箪食壶浆,踊跃加入岳家军。”
“所有人都清楚跟着他打仗,打赢了就有土地,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如何不奋勇杀敌?”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乃父文天祥的几分锐气,“然而,这些举措,临安的衮衮诸公看在眼里,却是越看越怕。”
“他们怕的,不仅仅是岳武穆的兵权,而是他这套均田的做法。”
“试想一下,若他们真让岳武穆光复了河山,那些已经分到百姓手里的土地,朝廷还能收得回来吗?”
“这套法子,能让在江南拥有万顷良田的他们,不感到心惊胆战吗?”
“他们害怕底下的将领、乃至……乃至怕高宗陛下,都效仿此道,日后不再承认他们手中的地契,不再向他们征收钱粮,将天下田亩牢牢攥在自家手中。”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官家!”
文柳娘说到激动处,胸口微微起伏。
她稳了稳心神,语重心长地做结:“奴家知道,眼下局势艰难,行此权宜之计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请官家务必谨记,待日后收复失地越多,局面稍稳,此策切不可再轻易推行了。”
“治国,终究需要平衡各方,尤其是……那些读书人和乡绅的力量。”
赵昺对文柳娘这难得流露出的激烈情绪与深刻见解,并未动怒。
他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汤碗,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微响。
烛光下,他年轻的眼眸里泛着的并非被冒犯的愠怒,而是一丝冷冽与寒光。
随即,他才悠悠吐出一句:“哼,朕那位断了子嗣的祖宗赵构?”
“他有何胆识,敢效仿岳武穆那般磊落光明、真正体恤百姓疾苦的行径?”
“他与秦桧,一唱一和,搞那套所谓的君臣共治,粉饰太平。”
“他们坑害的,又何止是一个岳武穆?”
“那些随他北伐,一心想着直捣黄龙的十万将士呢?他们的血,就白流了吗?”
“后来岳武穆得以沉冤得雪,青史留名了。可那些一同被辜负、被埋没的北伐儿郎呢?”
“他们的冤屈,谁来昭雪?”
赵昺越说,情绪越是激荡,忍不住一掌按在案几之上,声音也随之提高:
“正是这些人一垮,北伐的脊梁被打断,民心士气尽失。”
“我大宋,才算是真正走上了亡国之路!这非是敌人太强,实是自掘坟墓!”
“朕日后若是收复失地,第一件事就是拔了赵构那高宗那个帝号,把他从大宋天子之中除名!”
“德覆万物,功德盛大,这个帝号他也配?”
文柳娘一时噤声,怔在当场。
她预想了官家可能会反驳,可能会解释,甚至可能不悦,却万万没想到,他的思路竟是如此……另辟蹊径。
即便,她早已心知肚明这位少年官家对列祖列宗缺乏寻常君王那般近乎神圣的敬畏。
但此刻听他如此直白、甚至带着戾气地评断高宗旧事,甚至要剔除高宗的帝号,内心依旧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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