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暴雨夜找到“静泉坊”的。手机地图在深水埗老区绕了三圈，最后在一排铁皮屋尽头，看到那块褪色的霓虹招牌——“静泉坊水疗馆”五个字缺了个“泉”字的竖钩，在雨幕里闪着青灰色的光，像只断了指的手。
推开门时，风铃没响。柜台后坐着个穿藏青旗袍的女人，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发间别着支银簪，簪头刻着朵极小的莲花。她没抬头，只把一本卷边的登记本推过来，笔尖指着“更衣室编号”那栏。我扫了眼页面，1号、2号后面都画着勾，只有3号是空的，格子里积着层薄灰，像很久没人碰过。
更衣室在走廊尽头，门是磨砂玻璃的，隐约能看到里面挂着件白色浴袍。我拧开门锁，金属把手凉得刺骨，比外面的雨水还冷。里面比想象中窄，墙角摆着个老式木柜，柜门上的镜子蒙着雾，擦了两下也擦不干净，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肩膀好像比平时宽了些，背后还拖着片淡淡的水渍。
脱衣服时，总觉得有人盯着后背。我回头看了三次，更衣室里只有浴袍挂钩在晃，挂钩上没挂东西，晃得却很有规律，像被人用手推了一下。墙上的排气扇发出“嗡嗡”声，风里裹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消毒水的味道，是潮湿的霉味混着点甜腻的香气，像去年台风天，我在旧楼地下室闻到的、泡胀了的檀香木味道。
走进浴场时，蒸汽浓得呛人。池子里没别人，水面平静得像块黑布，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激起涟漪。我试探着把脚伸进去，水温凉得反常，明明墙上的温度计显示38度，脚却像踩进了冰水里，小腿还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碰了一下，低头看时，只有几缕头发似的水草漂在水面，捞起来却变成了碎掉的浴花。
泡到肩膀时，耳边开始有声音。不是排气扇的嗡鸣，是女人的呼吸声，很轻，就在左耳旁边，热气流扫过耳垂，带着刚才闻到的甜香。我猛地转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池边的瓷砖上，多了串湿漉漉的脚印，从更衣室方向来，一直延伸到我脚边，脚印很小，像是小孩子的，脚趾缝里还沾着点白色的膏体——和我刚才在更衣室用的身体乳一模一样。
我爬起来要走，脚却被池底的东西缠住了。不是水草，是根黑色的长发，越扯越长，顺着脚踝往上爬，勒得皮肤发疼。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蒸汽散了些，能看到自己背后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那件挂在更衣室的白浴袍，浴袍领口往下滴水，滴在我肩膀上，冰凉刺骨。
我拼命往池外爬，头发却突然被人拽住，力道大得能把头皮扯下来。镜子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是个穿白浴袍的女人，头发很长，垂到腰际，脸被蒸汽遮着，只能看到嘴角的红痣，痣上还沾着点白色膏体。她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手指冰凉，指甲缝里夹着根黑色长发——和缠在我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你用了我的身体乳。”她的声音贴在我耳边，像冰锥扎进耳朵里。我转头，终于看清她的脸，皮肤白得像纸，眼睛是两个黑洞，黑洞里往外淌着水，顺着脸颊流进浴袍里，把白色浴袍染成深色。她的脖子上有道很深的勒痕，痕迹里还缠着根黑色的发绳，发绳上挂着个小小的银莲花——和柜台女人发间的银簪一模一样。
我摔在池边，爬起来就往更衣室跑。更衣室的门开着，木柜上的镜子亮得刺眼，镜子里没有我，只有那个穿白浴袍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涂身体乳，白色膏体在她手里化成黑色的液体，顺着手指滴在柜面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着我的脸，脸旁边还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白浴袍的女人，嘴角有颗红痣，脖子上戴着银莲花项链，背景是“静泉坊”的招牌，那时“泉”字还没坏，招牌下站着个穿藏青旗袍的女人，发间别着银簪，和柜台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木柜突然“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堆着很多件白浴袍，每件浴袍的领口都有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最上面那件浴袍的口袋里，掉出张纸条，上面写着“3号更衣室，用了身体乳的人，要留下来陪我”，字迹是黑色的，像用墨水泡过的头发写的。
我抓着门把手要跑，门外却站着柜台女人，银簪上的莲花闪着冷光。她手里拿着件新的白浴袍，递到我面前，“换了吧，她不喜欢别人穿自己的衣服。”
我盯着她的银簪，突然看到簪头的莲花里，嵌着根黑色长发。“她是谁？”我的声音发颤，手指抠着门把手，指甲都快断了。
柜台女人没回答，只是指了指我身后。我回头，更衣室的镜子里，那个穿白浴袍的女人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瓶身体乳，白色膏体从瓶口往下滴，滴在我头发上，冰凉刺骨。“你看，我的身体乳快用完了。”她笑了笑，嘴角的红痣更红了，“你留下来，我就不用再找新的人了。”
我拼命推开柜台女人，往门外跑。雨还在下，霓虹招牌的“泉”字还在闪，青灰色的光落在地上，像摊冷水。我跑了三条街，才敢回头看，“静泉坊”的招牌还在雨幕里，只是3号更衣室的磨砂玻璃上，多了个模糊的人影，正对着我挥手，手里拿着件白浴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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