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到文兴里的第三个月，才敢正眼打量巷尾那家“张记包子铺”。
这片老城区像块泡发的旧海绵，挤在城市新楼的缝隙里，电线在头顶织成灰黑色的网，晾衣绳上垂着的旧衬衫被风刮得晃悠，总让人想起医院里飘动的白大褂。我租的顶楼单间没厨房，每天早上都得穿过半条巷子买早餐，起初总绕着包子铺走——不是怕贵，是那股香味太怪。
正常的肉包子该有股新鲜的肉腥气混着面香，可张记的包子香得发腻，像把猪油和某种说不清的甜气熬在了一起，闻久了喉咙里发堵。更怪的是老板，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总是半眯着，看人时像在打量一块待切的肉。他从不用吆喝招揽生意，可每天早上铺子前总排着两三个人，都是些面无表情的老街坊，买了包子就揣进怀里快步走，没人多说话。
我第一次进店是因为赶时间。那天要去面试，起晚了，巷口的豆浆摊还没出摊，只能硬着头皮往包子铺走。推开门时，门上的铜铃“叮”地响了一声，声音脆得扎耳朵。铺子里没开灯，只有蒸笼冒的白汽在昏暗中飘，隐约能看见操作台后的老板正低头揉面，面团在他手里发出黏腻的“咕叽”声，像某种软体动物在蠕动。
“要两个肉包。”我声音有点发紧，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零钱。
老板没抬头，只从蒸笼里拿出两个温热的包子，油纸袋包着递过来。我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了他的手，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吓得我赶紧缩回手。付钱时，我瞥见操作台下有个黑布盖着的东西，轮廓像个大铁桶，桶边似乎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被白汽蒸得发潮，看起来黏糊糊的。
“趁热吃。”老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我没敢接话，攥着包子就往外跑。
走到巷口时，我忍不住咬了一口包子。肉馅很软，几乎不用嚼，可嚼着嚼着，我尝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不是肉的鲜，也不是调料的咸，是种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还混着点若有若无的毛发。我胃里一阵翻腾，赶紧把包子扔到了垃圾桶里，那股腥气却粘在舌头上，怎么吐都吐不掉。
从那天起，我总觉得包子铺不对劲。
有天晚上加班到十点，我走回文兴里时，整条巷子都黑着，只有包子铺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在地上投出个扭曲的影子，像是有人在里面弯腰干活。我放慢脚步，贴着墙根往那边挪，想看看里面在干什么。
窗户玻璃蒙着层厚厚的油垢，只能隐约看见老板的身影。他没在揉面，而是蹲在操作台边，手里拿着把亮闪闪的刀，正在切割什么东西。那东西很大，躺在一块黑色的布上，老板切割时动作很利落，刀刃落下时能听见“噗嗤”的闷响，像在切一块软乎乎的豆腐。接着，他把切好的东西放进一个大盆里，伸手搅拌，盆里的东西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液体在晃动。
我心脏跳得飞快，赶紧转身往家跑，跑上楼时还差点摔一跤。回到房间，我把门锁死，又用柜子抵着门，可耳朵里总响着那“噗嗤”的切割声，还有包子铺里那股发腻的香味，仿佛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巷子里少了个人。那个总坐在巷口藤椅上摇蒲扇的王阿婆，不见了。以前每天下午，我都能看见她坐在那里，跟路过的人打招呼，可这几天，藤椅空着，椅背上搭着的蓝布衫也不见了。我问隔壁的李婶，李婶却支支吾吾的，说“大概是去儿女家了”，眼神却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
更让我害怕的是，那天之后，包子铺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以前每天只排两三个人，现在队伍能从铺子门口排到巷中间，来买包子的人不光有老街坊，还有些穿西装的年轻人，都是从外面来的，像是听了什么推荐。他们买包子时脸上带着期待，咬第一口时却皱起眉头，可还是把包子吃完了，吃完后嘴角沾着油，眼神却变得空洞，像丢了魂似的。
我开始失眠，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楼下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拖重物，从包子铺的方向往巷子深处走。有天夜里，我实在忍不住，掀开窗帘的一角往下看——月光下，老板正拖着一个黑布包，包很大，拖在地上时发出“蹭啦蹭啦”的声音，还滴着什么东西，在地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条细长的蛇。他走到巷子尽头的老井边，把黑布包扔了进去，井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接着就没了动静。
我吓得浑身发抖，赶紧把窗帘拉上，缩在被子里不敢动。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了那口老井里，水里泡着很多残缺的肢体，还有王阿婆的脸，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巴张着，像是在喊救命，可水里的东西突然缠了上来，黏腻的，带着那股熟悉的包子香味。
第二天早上，我没敢出门，直到中午才敢下楼买吃的。路过包子铺时，我看见老板正在往蒸笼里放包子，他的蓝布褂子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没洗干净的血。他抬头看见我，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僵硬，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黄牙：“小伙子，今天怎么没买包子？新蒸的，香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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