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第一缕阳光刺破晶化槐树的枝叶时,阿囡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镇中央的古槐下,手指间缠绕着半截枯萎的青铜根须。那曾是从钟楼遗址挖出的神秘植物,如今已褪去金属光泽,变成一碰即碎的灰白色枯藤。风一吹,藤蔓便簌簌剥落,露出内里包裹的东西——无数细如发丝的剑刃,像婴儿蜷缩的指骨般相互纠缠。
"活着的剑……死了。"
阿囡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的月白衣袍竟完好无损,只是心口处多了一道寸长的裂痕。没有血迹,只有淡淡的青痕,像是有人用最细的毛笔蘸着星髓画了一道。她碰了碰,指尖传来雪鸿剑根须般的冰凉触感。
"阿囡!"
叶明菲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曾经的千机弦弓手跑得发髻散乱,腰间药囊空荡荡地晃着。她一把抓住女儿的肩膀,手指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颤抖起来——阿囡的体温比常人低得多,皮肤下隐约有星纹流动。
"你的经脉……"叶明菲掀开她的袖口,倒吸一口冷气。
阿囡低头看去。原本淡青色的年轮胎记已经变成完整的星图,而沿着手臂内侧,细密的晶脉如藤蔓般生长,在肘关节处形成雪鸿剑的纹样。最骇人的是心口那道裂痕深处,隐约可见剑形的光晕随着心跳明灭。
"药王谷的密卷。"叶明菲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三百年前就预言了……"
图谱上画着七具人体经络图,前六具都被朱砂打了叉,唯有第七幅闪着微光。那具身体的经脉半晶化,心口处标着"剑主容器"四个小字,旁边还有褪色的批注:"若散魂失败,则成新冢。"
阿囡轻轻按住母亲的手。
"我没事。"她说,"只是……需要重新学做人。"
正午时分,阿囡站在钟楼遗址前。
工人们正在挖新的地基,铁锹突然撞上硬物。当七具相拥的骸骨被挖出时,整个工地鸦雀无声——那些骨骼晶莹如玉,每具骸骨手中都握着半截断剑,剑刃与指骨完全融合。更奇异的是,当他们将骸骨分开时,所有断剑突然化作流沙,从指缝间簌簌漏下。
"是初代七派的守剑人。"老镇长跪下来,颤抖着抚摸那些晶莹的头骨,"传说他们自愿兵解,将魂魄封入地脉……"
阿囡蹲下身,拾起一捧剑刃化成的沙。沙粒在她掌心滚动,竟自动排成微缩的北斗七星。她突然想起水晶棺中那个星髓构成的自己说过的话:"你本就是我。"
一粒沙子突然粘在她指尖的伤口上。
刹那间,破碎的记忆涌入:
- 七位祖师在青铜高塔上相视而笑,同时将佩剑刺入彼此丹田
- 星髓喷涌而出时,最年轻的天璇首徒突然调转剑锋刺向自己心口
- 她的血没有落地,而是在空中凝成四十七枚种子——正是如今青槐镇每个孩子传承的木剑核心
"阿囡?"叶明菲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沙粒从指间滑落。阿囡摇摇头,看向正在重建的钟楼框架。工人们把七具骸骨重新合葬在基石下,这次他们没有相拥,而是手拉手围成一个圈。
"这样就好。"阿囡轻声说,"该解开的不只是剑阵……还有心结。"
傍晚的练武场,四十六个孩子整齐地站着。
他们天灵盖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圆形疤痕。每人面前都插着传承木剑,只是剑格处的门派徽记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新刻的年轮纹。
豆子——那个总梦见彦卿教剑的小胖子——第一个拔出木剑。当他的手指抚过年轮纹时,剑身突然发出嫩芽抽枝般的脆响。
"教习!我的剑在长叶子!"
眨眼间,所有木剑都开始生长。剑格处抽出翠绿的枝条,剑尖绽出嫩芽,更有甚者直接扎根入土,眨眼间长成手腕粗的小树。最惊人的是豆子的剑——它长成了一株微型的晶化槐树,枝叶间垂着七枚青铜色的铃铛。
阿囡走过去,碰了碰其中一枚铃铛。
清脆的响声中,彦卿的虚影浮现。他比记忆中还要年轻,眉眼间甚至带着少年人的朝气,手里握着的不是雪鸿剑,而是一截新鲜的槐枝。
"剑法第七式,"虚影笑着说,"叫做'新芽'。"
他做了一个最简单的直刺动作。
没有剑气,没有光效,只有枝条破空时带起的一缕风。可当孩子们跟着比划时,整个练武场的地面突然浮现出巨大的年轮纹,每一圈轮纹里都闪烁着不同的剑招光影。
"这是……"叶明菲震惊地看向女儿。
阿囡腕间的星图正在发光。
"地脉记住了所有轮回里的剑法。"她轻声解释,"现在它选择分享。"
夜深时,阿囡独自来到镇中央的古槐下。
月光透过晶化的枝叶,在地上投出星图般的光斑。她伸手触碰树干,发现那些坚硬的晶体正在软化,指尖能感受到树皮下缓慢而有力的脉动。
"教习。"
树干内传来微弱的共鸣。阿囡将耳朵贴上去,听到了地底三百丈处的声音——雪鸿剑的根须轻轻缠绕着四十七柄沉入地底的剑,像母亲摇晃婴儿的摇篮。那些剑有的是历代剑修的遗物,有的是孩子们刚献祭的木剑,最中央的正是彦卿化身的雪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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