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个时辰后,寿阳城的哭声才随着百姓们气力的流逝逐渐沉寂,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边只剩下随时都会消失的暮光照耀在城头,照在不同的面孔上,照出同样的悲怆。
“各位老少爷们儿……”王琳努力挺起那被愧疚压弯的腰杆,声音颤抖,“各位大娘大妈,各位寿阳城的父老乡亲们……王琳对不起你们……”话到此处,王琳双膝跪倒。
轰——潘纯陆纳蔡文斌以及身后一众亲兵紧随其后,同时跪倒在地,身上的铠甲交击轰鸣,宛如山崩。
“王琳给各位磕头了!”说罢,王琳红着眼圈儿庄重地朝着城头百姓磕了三个头,身后的官兵同样如此。
“跟着我王琳,让各位受苦了!”王琳的情绪再度崩溃,转过身来就要朝着摆放城中百姓遗体的木架再度磕头,却被一双干枯的手拼劲全力扶住。
王琳抬头看去,暮光照耀出这双干枯大手的主人那张同样干枯的脸,脸上挂着泪水,也挂着一副豁达的笑,这张脸王琳认得——许信友,扬州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年前随父亲许赞定居寿阳城,做书画生意,在城中口碑颇佳。
“王将军,可以啦,您再如此,我们受不起啦……”许信友吃力地搀起王琳。
“说到底……也不能算是王将军拖累了我们,”许信友笑道:“这寿阳城里的老少爷们儿,确实有不少是拖家带口来投奔您的,可是……投奔您图个啥呢?不就是图个安居乐业,不被欺凌么?别的我不敢说,自打一年前随家父来到寿阳,我眼中所见的乡亲们,家家户户都是丰衣足食,一年来没看到谁家卖儿卖女卖黄牛,也未见哪个穿官衣的欺凌百姓吃拿卡要,这对于我们这些百姓来说,就够啦,足够啦……至于这打起仗来……哪有不死人的呢?就是怨,也怨不到王将军头上,说到底啊……王将军您不欠我们的!”说到此处,许信友眼里也满是泪花,他即便言语豁达,但是与他相依为命的老父亲刚刚过世,又怎么不心生哀恸。
许信友的话字字在理,百姓们自是明白,北齐近几年来朝政混乱,各州郡地方官胡作非为民不聊生,唯有王琳治下寿阳堪称政通人和,这才引得他们前来投奔,即是自愿而来,又享了人家数年恩泽,那如今之事又岂能怪人家王将军。
“是啊……怪不得您……”
“您别这样,我们这些人,平日也没少受您恩惠……”
城头的百姓纷纷开言劝解道,这反而让王琳愈发无地自容。
“诸位不要再说了……”王琳羞愧道:“寿阳城如今光景全怪我王琳一人,如若此战之后,我王琳有幸不死,寿阳城中所有孤儿由我负责抚养,直至长大成人!所有寡妇由我出资再嫁,不愿再嫁者由我出资赡养,立贞节牌坊!所有丧子老人由我出资养老送终,出殡之时,我王琳亲自披麻戴孝!如违此言,天诛地灭!”说罢挣脱许信友的双手再度跪倒在地,长揖不起。
没有人怀疑王琳所发宏愿,这些年来王琳从未失言,所以,即便如何大起大落,他也从未失去过人心。
“呵呵呵……”许信友洒脱一笑,轻声道:“人生苦短,匆匆数十载,得遇将军此等人物,也算一件幸事。”
“王将军您不用说了,不是您亏欠俺们,是俺们欠你的!俺们这帮人现在啥都没了,就剩这条烂命了!俺想好了,这辈子也不亏了,俺就跟您一条道走到黑又能咋的?俺也当兵!跟您一块儿守城!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个爷们儿!”百姓之中,一个双腿略微浮肿的小伙子激动地说道。
“没错!算我一个!”
“我也去!”
有人打头就有人响应,随即呼啦啦站起好几十人。
王琳心中感动与羞愧交织在一起,眼见群情激愤,民心可用,却并未顺势而为,反而开口说道:“各位,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已经跟我吃了太多苦,王琳即便铁石心肠,也不忍你们再跟我遭罪,我已经想好了,今晚就送全部百姓出城!”
“什么?”王琳此话一出口,长史陆纳大吃一惊,送几个病患出城都险些被卢潜卢大人扣上里通外国的帽子,这要是把全城百姓都送出城外,那卢潜不得上报朝廷诛九族么?
“将军,三思啊!”潘纯从身后一把抓住王琳胳膊低声道:“送全城百姓出去,这在卢大人那里无论如何都说不清啊!”
“说不清,那就不说了!”王琳厉声道:“他卢潜今天要是赶来拦我,我就用腰间这把刀跟他讲讲道理!百姓我送定了,别说他卢潜,就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来了也拦不住!来人——”
“在!”蔡文斌与陆纳不同,他从不质疑王琳的决定,不管什么命令,只要是王琳下的,就是要火烧皇宫他也会毫不犹疑地执行。
“去给陈军喊话,让他们派大船来接人。”王琳道。
“是!”蔡文斌领命而去。
“将军——”陆纳还想再劝两句,却被王琳伸手止住,“通告全军,有不想拼命、图个安稳的,放下刀枪,脱了军装,就可以跟百姓一起出城。”王琳从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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