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霜气裹着铜铃声漫过王府朱墙，更楼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自从那位古灵精怪的小郡主归府，这座素来沉稳的摄政王府便如同被投入一颗活蹦乱跳的糖丸，整日都弥漫着令人忍俊不禁的喧闹。前院假山如今已化作青烟缭绕的"九转丹炉"，药香混着烟火气直冲云霄；后花园的池塘里漂浮着奇形怪状的浮标，据说是在验证"水生药理"；而摄政王书房的案头，每日都会出现一杯令人捉摸不透的"养生茶"——今日漂着带刺的苍耳，明日浮着泛着诡异蓝光的夜光菌。
这日三更鼓响过，摄政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案头的密报堆叠如山，西北战事吃紧的军报、朝堂上暗潮涌动的弹劾文书，桩桩件件都似重锤，压得他心口发闷。他捏了捏酸涩的眉心，起身活动僵硬的筋骨，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小夭的院落灯火通明。竹影婆娑间，窗纸上晃动着两个忙碌的身影。他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悄悄爬上雕花窗棂。
"谢叔叔，你听！"小夭压低的声音里裹着明显的担忧，"爹爹昨夜咳得那样厉害，窗纸都跟着发颤，会不会..."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会不会和当年的祖母一样..."
屋内短暂的沉默后，谢幕白温声道："郡主莫要忧心。我前日刚制好了润肺的枇杷膏，只是..."他的语气变得犹豫，"王爷向来不喜甜腻，若是直接..."
"这有何难！"小夭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明日一早我就去厨房！把枇杷膏混进云片糕里，再撒上爹爹最爱的松子碎和桂花蜜，保证他尝不出半点药味！"
捣药杵撞击瓷臼的声音传来，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还要做成小兔子的形状！"小夭突然兴奋道，"爹爹上次见街边的糖人，盯着看了好久呢！"
摄政王靠在廊柱上，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忽觉眼眶发涩。夜风卷起他的袍角，却吹不散心头泛起的暖意。原来那些令他头疼不已的"胡闹"，是女儿笨拙却炽热的牵挂；那些怪味茶水中，藏着的是她羞于言说的关怀。
记忆如潮水漫涌。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三岁的小夭浑身脏兮兮，赤着脚跌跌撞撞扑进王府大门。她手中紧紧拿着的以前他的贴身印字玉佩，那是母妃留给他的最后物件。他看着自己母妃留给自己的玉佩出现在一个小奶娃身上，又生气又心疼，气她母亲大着肚子不告而别，心疼他们受了多少苦。加上身上的毒，让他当着孩子的面吐血晕倒过一次，从那以后，那个总爱追在他身后的小团子，渐渐学会了安静地坐在书房角落，看着他批阅奏折。而他呢？在权力的旋涡中越陷越深，以为给她最好的衣食，便是称职的父亲。
"对了！"小夭的声音再次响起，"谢叔叔，咱们再做些润喉的梨膏糖！要做成星星的样子，爹爹熬夜的时候可以含在嘴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这样就不会咳得那么难受了..."
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两个忙碌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摄政王抬手擦了擦眼角，转身时不小心碰落了廊下的铜铃。清脆的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片刻后，小夭急匆匆的声音传来："好像有动静！谢叔叔快把东西藏起来！要是被爹爹发现就不好了！"
听着屋内慌乱的响动，摄政王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望着天上的明月，脚步轻快地往书房走去。案头那杯早已凉透的"养生茶"里，几颗胖大海还在水面漂浮。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苦涩中带着回甘，就像此刻心里涨得满满的情绪。
回到书房，他铺开宣纸，提笔写下一道新的政令：自明日起，本王政务止于戌时。笔锋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小字：另，命厨房每日备云片糕两碟，松子需新炒，桂花蜜要今秋头茬。
墨香在月光里散开，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明日清晨，小夭举着兔子形状的云片糕冲进书房，眼睛亮晶晶地说："爹爹快尝！这是女儿亲手做的！"而他，会像儿时那样，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任阳光洒满整个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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