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夜色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唯有零星几处灯火还亮着——灵医馆的药灶刚熄,余温裹着艾草香飘在巷尾;宫墙角落的禁军岗哨,灯笼在寒风里轻轻晃;还有王府深处那间卧房,烛火透过糊着素纸的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一团暖而小的光,像冬夜里孤悬的星。
萧夭提着一盏铜制暖灯,灯芯裹着细棉,燃得极缓,光晕落在她素色的衣裙下摆,扫过廊下积着的薄霜。她走得极轻,靴底踩在木板廊上,只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习惯,怕扰了爹爹看书,如今倒成了怕惊着沉睡的人。卧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漏出的药香先漫过来,不是灵医馆里清苦的艾草味,而是混着蜜枣与当归的温甜,是小李每日辰时熬、酉时温的安神汤,说是“给王爷养着气血,等醒了也有精神”。
推开门的瞬间,烛火猛地跳了一下,把房间里的陈设照得更清。靠墙的楠木柜上,摆着爹爹当年常用的药碾子,碾槽里还留着一点晒干的薄荷碎,是十年前她学着碾药时撒进去的,后来谁也没舍得清;窗台上放着一盆枯了的文竹,叶片黄得发脆,却还立着——那是爹爹昏迷前亲手养的,说“文竹耐阴,不用常管,像我的妻子女儿那学医的人,得熬得住”;床榻在房间正中,挂着米白色的纱幔,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静卧的人。
萧逸辰躺在床上,长发散在枕上,几缕贴在额角,沾着点从窗外渗进来的霜气,泛着淡淡的白。他的脸色是长期不见天日的苍,连唇瓣都没什么血色,只有胸口那一点微弱的起伏,慢得像冬河的冰流,证明他还活着。萧夭放暖灯在床头柜上,铜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她却觉得指尖发僵——是紧张,还是因为爹爹的手太凉?
她走到床沿,轻轻撩开纱幔,蹲下身,视线与爹爹的手齐平。那只手搭在锦被外,手背上的血管隐约可见,淡蓝色的毒痕从指尖蔓延到手腕,像极了北疆冰原上冻住的溪流,在烛火下泛着青灰的光。这是“蚀灵蛊”的印记,两个月前墨先生用玄门禁术种下的,当时爹爹浑身是血地从皇宫外冲进来,怀里护着刚觉醒圣女血脉的她,那毒痕就在这只手上,沾着墨先生的冷笑:“萧逸辰,你护得住你的圣女女儿,护不住自己的命——这蛊会啃你的灵脉,冻你的魂息,最后让你像块冰一样醒不过来,除非……找到天地灵核。”
那时她才刚有点觉醒,攥着爹爹给的清寒草,靠在皇宫的宫殿柱子后,看着爹爹被玄士们抬走,看着那淡蓝色的毒痕在他手背上一点点变深,看着他闭眼前还在喊她的名字:“夭儿,别怕……”
萧夭伸出手,指尖先碰了碰爹爹的指尖——冰凉,像触到了屋檐下的冰棱。她慢慢握紧那只手,掌心的灵珀突然发烫,莹白色的微光从灵珀里渗出来,顺着她的指缝,一点点钻进爹爹的皮肤里。那微光像是有生命,顺着爹爹的血管往毒痕的方向走,可刚碰到淡蓝色的边缘,就像被冻住了似的,瞬间凝在原地,连灵珀的光都暗了暗。
“爹爹,”萧夭的声音压得极低,怕惊着他,也怕自己的哽咽露出来,“我明天就要去北疆了。”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爹爹手背上的老茧——那是常年碾药、握剑磨出来的,以前她总喜欢摸这老茧,说“爹爹的手比药碾子还糙”,爹爹就会笑着把她抱起来,让她摸自己的下巴,说“糙才好,能护着夭儿”。
“逸风表舅查了玄清观的典籍,说北疆有座冰封山,山巅的湖里藏着‘寒晶’,是天地灵核的一部分。他们都说,寒晶能化解我的灵劫——可爹爹,我更想找到它救你。”萧夭低头,看着灵珀的光又亮了点,却还是冲不破毒痕的禁锢,“医书里写着‘极寒之物可克阴蛊’,蚀灵蛊是至阴至寒的,寒晶说不定能冻住它,把它从你身体里逼出来……就像当年你教我用冰块敷扭伤的脚踝,冻住疼一样。”
她想起昨天阿柱抱着艾草香囊来找她的样子。那孩子的手被针扎破了,指尖还缠着布条,却举着歪歪扭扭的香囊,笑得露出豁牙:“萧姐姐,我听小李哥哥说,王爷怕药味,我做个香囊给他,里面有艾草和薄荷,能安神!”阿柱还偷偷跟她说,自己熬了三个时辰,针脚扎错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小李帮他缝好了口子。
萧夭从怀里掏出那枚香囊,青布面上绣着一朵歪歪的清寒草,线脚有的松有的紧,还有几处线头露在外面。她把香囊放在爹爹的枕边,香囊上的药香混着安神汤的温甜,漫在爹爹的鼻尖:“这是阿柱做的,他说等你醒了,要听你讲驱邪的故事,还要你教他认草药——他现在连薄荷和紫苏都分不清,你可得好好教他。”
“小李每天都给你熬药,他说怕药太苦,每次都加两颗蜜枣,还说等你醒了,要跟你比谁熬的药更有效。”萧夭又说,指尖轻轻拂过爹爹额前的碎发,把那点霜气擦掉,“皇帝伯伯和太妃也常来看你,上次太妃她还说,等你醒了,要带你去看流民区新盖的砖瓦房,说那房子结实,比宫里的还暖和。对了,她还给我送了块暖玉,说北疆冷,让我带着——其实我知道,那玉是先帝给她的,她舍不得用,却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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