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他没有睁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带着浓重睡意侵袭后的沙哑，含糊不清，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一句再认真不过的叮嘱。
苏念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随即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微痒的悸动。她不再试图抽手，乖乖地坐回椅子上，任由他带着体温的手掌握着自己的指尖。她借着床头那盏小夜灯散发出的昏黄光芒，静静地端详他的睡颜。那双平日里在学校讲台上总是显得过于专注锐利的眼睛此刻安然闭合，眉头舒展开来，不见病中的憔悴与苍白，反倒透出一种难得一见的、毫无防备的柔和，安静得像个被妥善照料、心满意足的孩子。
这模样让她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那是在学校大礼堂的一场学术讲座上，他站在明亮的讲台中央，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腕骨清晰的线条。他手里握着翻页笔，身后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是复杂的设计模型图。他讲述着那些对她而言尚且一知半解的设计理论与前沿思潮，眼神专注，言辞犀利，逻辑严密，周身散发着一种疏离而耀眼的光芒。那时的她，坐在台下众多仰慕的学生之中，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有这样一天，她能够如此近距离地坐在他身边，不是在仰望，而是在陪伴；会看着他沉沉睡去的模样，心里不是敬畏，而是被一种踏实而充盈的暖意满满占据。
时光的流转，际遇的奇妙，莫过于此。
不知又过了多久，窗外夜色愈发沉寂，连偶尔的车声都听不见了。苏念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也觉得眼皮渐渐发沉，倦意如潮水般涌上。她轻轻地将头靠在冰凉的木质椅背上，阖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也跟着坠入了浅眠之中。
夜半时分，陆时砚因喉咙里一阵干渴而醒转。他动了动手指，清晰的触感传来，发现自己的手依然握着苏念的。她的手比他的要小一些，指尖微凉，但掌心是温热的，这种真实的触感让他空旷的心底莫名地被填满，泛起暖意。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借着小夜灯朦胧的光线，看见苏念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姿势看起来并不舒适。一缕柔软的黑发从她耳后垂落，贴在她白皙的脸颊边，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微微颤动。她睡得正沉，眉宇间带着一丝倦容。
他不忍心叫醒她，尝试着慢慢松开交握的手，动作极其轻缓，生怕惊醒了她。随后，他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想要自己坐起来，去拿床头柜上那罐柠檬糖。刚坐直身体，胸腔里忍不住泛起一阵轻微的痒意，引来一声压抑的低咳。几乎是同时，他就听见身边传来带着浓重睡意的、模糊的问询：“怎么了？……不舒服吗？”
苏念几乎是立刻就惊醒了，下意识地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聚焦视线。她的声音里带着刚被唤醒的鼻音，软糯而焦急，伸手就习惯性地想去探他的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有。”陆时砚迅速按住她探过来的手，她的指尖带着夜深的凉意。他将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只是想拿颗糖润润喉，你接着睡，不用管我。”
“我帮你拿。”苏念却已清醒了大半，挣开他安抚的手，摸索着够到那个小玻璃罐。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开启声，她倒出一颗糖，递到他唇边。看他含住了，又转身去给他倒了半杯温水，试了试水温，才递过去，“含着糖再喝点水，喉咙会舒服些。”
陆时砚依言照做，糖的酸甜与水的温润一并滑过喉间，缓解了那份干渴。他看着苏念掩口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因困倦而生的生理性泪水，明明自己还睡意朦胧，却依旧将他的细微不适放在首位，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最柔软的云朵包裹，塌陷下去，软得不可思议。他伸出手，再次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轻轻带了带。
“陪护床挺宽的，”他看着她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低沉，“过来躺会儿吧。椅子上睡不舒服。”
苏念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她刚想下意识地摇头拒绝，说“不用了，我这样挺好”，却被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却又极其温柔的力道轻轻拽了一下，脚步踉跄着，身不由己地坐到了陪护床的边缘。床垫因为她的重量而微微下陷。他并未勉强，见她坐下便松开了手，只是轻声补充道：“别靠在椅子上睡，容易落枕，明天该难受了。”
她坐在床沿，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犹豫了片刻，理智终究没能战胜那份潜藏的、想要靠近的渴望，以及身体对舒适睡眠的诚实的向往。她最终还是侧身躺了下去，背对着陆时砚的方向，将被子拉高，直到盖住胸口。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另一张床铺的、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这让她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交织在一起的、清浅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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