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丹房添了几分清寂,檐角的蛛网蒙了层薄尘,被风一吹轻轻晃,倒像挂着块透明的纱。案头的野菊开得正好,是前几日从后山掐的,金黄的瓣儿沾着晨露,晶莹得像碎钻,映得糊着绵纸的窗都泛着层暖光,把玄元静坐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短短,随日光挪动。
玄元盘腿坐在蒲团上,膝头盖着块素色棉毯,是阿秀临走前缝的,针脚细密,边角还绣着朵小小的菊。他神念正随着呼吸轻轻沉潜,像叶小舟在溪水里慢慢漂,忽觉眼前晃过片绯红——不是野菊的黄,也不是窗纸的白,是去年阿秀出嫁时穿的那件嫁衣,红得像燃着的火,绣着缠枝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阵淡淡的胭脂香,是镇上“香雪楼”特有的玫瑰味。
他心头一动,刚想伸手去触那裙摆,指尖还没碰到,那绯红却“呼”地散了,化作漫天飞絮,白花花的,像春日的杨花,粘得人满脸都是。转瞬之间,飞絮又凝成株老梅,枝桠虬劲,枝头压着厚厚的雪,簌簌往下落,落在手背上竟带着真切的凉意,激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这便是诚意已冥了。”尹喜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转着串菩提子,是他早年云游时得的,木珠被盘得发亮,棕红色的表面泛着温润的光,碰撞时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檐角的落雪。他望着玄元微蹙的眉峰,声音里带着点秋日的清冽:“心像蒙了层雾的镜,照出的都是虚影,你若当真伸手去接,雾就更浓,连镜本身的亮都看不清了。”
玄元睁开眼,眸子里还残留着梅枝的影子。他想起方才的幻像,那嫁衣的红有多鲜,落雪的凉有多真,竟逼真得让他忘了自己正坐在丹房的蒲团上。他试着攥紧手指,掌心空空的,哪有什么飘飞的裙摆、簌簌的落雪?再凝神去探丹田,那点熟悉的暖意也淡了些,像被雾气裹住的烛火,明明灭灭,连轮廓都模糊了。
“初见幻像时,谁都容易迷。”尹喜搬了张竹凳坐下,凳面的竹篾有些松动,压上去“吱呀”响了声。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照,透过他花白的发,在青砖地上织出张碎金网,随着他晃头的动作轻轻晃。“前几年我打坐,总见着年轻时采药的山,青石路上的苔藓绿得发乌,连石缝里的蒲公英都看得清,毛茸茸的球像撒了把雪。有好几次,脚都抬起来要往那路上踩,醒过神来才发现,蒲团都被踩歪了,膝盖磕在案角,青了好大一块。”
他从案头的竹篮里捻起颗晒干的五味子,扔进嘴里慢慢嚼,酸甘的味顺着舌尖漫开来,带着点山野的清苦。“这就像夜里做梦,梦见爬山,腿肚子真会发酸;梦见落水,浑身都冒冷汗,醒来还觉得嗓子眼发紧。可你若在梦里能想起‘这是梦’,那山再陡,水再深,也惊不着你了——幻像也一样,你认它是真,它就敢在你眼前翻江倒海;你知它是虚,它便成了纸糊的老虎,吼得再凶也没牙。”
玄元重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他试着将神念往丹田拢,像用网兜捞水里的月,轻轻的,不使劲。方才那株老梅果然又在眼前晃,比刚才更清晰,枝桠上的雪还在落,枝头竟停着只翠鸟,羽毛绿得像染了松烟,啾啾地叫,声音脆得像碎玉相碰。
他这次没去看鸟的羽毛多亮,也没去数梅枝有多少桠,只在心里轻轻“检点”——诚意该在气穴,不在梅枝的弯,不在鸟羽的翠。就像尹喜说的,镜要擦,影自散。念头刚落,那翠鸟像是被什么惊着了,扑棱棱飞起来,一头撞在梅枝上,竟像碎玻璃似的散了,亮晶晶的羽片落了满地,又倏地化作青烟。连带着那株老梅也晃了晃,枝桠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缕白汽,袅袅地没了,连点痕迹都没留。
丹田的暖意重新聚起来,比先前更沉,像浸了秋水的玉,透着清润的凉,稳稳地贴在气穴上,再不像刚才那样忽明忽暗。玄元忽然想起尹喜常说的“镜与影”,镜是诚意,影是幻像,镜蒙了尘,影就歪歪扭扭;镜擦得亮,影再真也只是影,扰不了镜的清明——原来“检点”二字,不是挥拳去打,是抬手去擦,擦净了镜上的雾,影自然就显了原形。
“检点诚意,不是和幻象较劲。”尹喜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干柴遇着火,“噼啪”爆了个火星,火舌舔着木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谁在暗处嚼着什么。“是像打扫蛛网,见着了,拿竹枝轻轻一抹就成,别盯着网里的尘埃琢磨‘这灰是从哪来的’‘怎么偏偏落在这’,越琢磨,网结得越密,最后连门都堵了。”
他用铁钳拨了拨灶膛里的灰,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些:“你看那蜘蛛,你越理它的网,它越兴奋,连夜就能织张新的;你不理它,只守着自己的门,过几日它自个儿就搬家了。幻像也这样,你不跟它缠,它闹一会儿就没劲了。”
日头爬到窗棂中央时,丹房里的光变得正正好,不斜不偏,落在玄元的手背上,暖得像贴着片晒过的棉。他的神念已稳如磐石,丹田的暖意像块埋在土里的玉,沉静得很,任外面怎么刮风,都纹丝不动。他试着回想方才的幻象,只觉得像看了场过眼的戏,戏里的人物再鲜活,锣鼓再热闹,散场后也只剩空台,连点余音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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