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焦黑的瓦砾，发出细碎的响声，像在忍痛抽气。
仁被枫蛇托在掌中前行。那并非温柔的旅途，而是一场暴风的疾驰。风从耳畔掠过，像刀子一样割裂空气。
每一次跨越地脉，气流都剧烈震荡，他不得不死死抓紧枫蛇指节之间的褶纹，指尖发白。巨大的气压让胸腔几乎塌缩，心跳乱成一片。她的速度快得不像奔行，而像是在撕裂空间。
黑铁城的轮廓从远处浮现时，夜色已经彻底变了。那不是火光的余烬，而是——黑色的雾。厚重的影气从地面升起，流淌在街巷之间，像凝固的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金属味，混着死灰与焦魂的气息。城楼坍塌，石木残骸全被染成暗灰，连天上的月也被吞噬，只剩下一片浑浊的赤影。
仁竭力睁眼。黑雾在风蛇庞大的身影周围翻腾，像一头头扭动的蛇，在她脚下嘶鸣。那是玲华的力量残痕。每一缕雾都带着冷冽的妖气，凝成阴影的碎片，像失血的夜在地面上流淌。
枫蛇终于停下脚步，掌心稳稳托着仁缓缓下降。空气里没有热度，只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冷”。黑铁城——已不成城。
四面的塔楼全数塌陷，城墙被影压吞没，地面的纹理还在轻轻扭动，像被噬咬后的伤口。焦痕沿街蔓延，深到仿佛要渗入大地的血管。
黑雾的尽头，立着一个人影。
她穿黑色振袖，金线在灰里沉没。短发凌乱，像夜潮被风打碎。仁一眼就认出来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心口猛然一紧，失去节拍。
枫蛇停下。她的影子覆盖在碎石上，静得没有一丝抖动。妖气收拢在身后，像压住了风。「到了。」她低声说。
仁点头，手心全是汗。他努力平稳呼吸，却听得见自己的脉搏在耳里撞击。他们离那人影此时只剩几步之遥。
玲华抬起头。紫色的眼睛在残火中微微一亮，像有人在深湖下投了一枚光。她看了仁一瞬，像失而复得，又像不敢相信。那一瞬间，她像忘了呼吸。
「……小仁？」她开口，嗓音沙哑而轻。
仁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
枫蛇没有说话。她只是把手掌放低，黑色指节停在地面上空。仁从掌缘滑下，脚踩在焦土上，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地面还在冒热，鞋底传来微烫的感觉。他抬头去看玲华，胸口像被线紧紧缠住。
「你...没事？」玲华轻轻说。她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得像水面。但那水下翻涌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仁摇头：「我……我没事。」
话一出口，他才察觉到自己在发抖。不是寒冷——而是那股震撼从脚底一路攀上脊背。
整座城像被某种无形的巨手碾过，街巷化为深坑，尸影与灰尘混在一起，连石块都被影气染黑空气里弥漫着铁与血的气味，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偶尔还能听见微弱的声响——那些未死的人，有的蜷缩在废墟下呻吟，有的拖着半边身子向外爬，鲜血在石缝间一路蔓延。极少数还能站起来的人，踉跄着往远处逃去，像在逃离一场尚未结束的梦魇。
他意识到，是玲华的力量，让一座要塞变成这种模样。
玲华盯着他，目光一点一点活过来。她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焦土轻轻塌陷。那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微微颤动，仿佛力量被抽空。
她忽然跪了下来。
双手缓缓伸出，想去触碰仁，却在半途停住。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像是害怕自己那双手还带着血。
「……你一直在白银城？」她低声问。
声音极轻，带着一丝不安与自责，像在害怕答案，又像在乞求原谅。
「是的。」仁艰难地笑了笑，「天守的人把我带到了白银城，枫蛇救了我。」
枫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没有开口，神情冷静而克制。
那一刻，连风都像屏住了气息，没人再敢打破这片沉默。
玲华低下眼。她的睫毛颤了颤。片刻，她再抬起头，像做了一个决定。
「我以为他们把你...」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拉出来的刃。「我在梦喰看到了他们伤害你的景象...」
枫蛇看着她，没有避开那句最直接的话：「所以你毁了这整座城。」
玲华点头。没有辩解，没有怒气。只有一种冷静的决绝：「这是我唯一知道，能和他团聚的方法。」
仁猛地抬头。胸口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什么意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玲华看着他，神色没有波动，却比哭泣还要让人心碎：「如果你真的死了，你的魂会被送往黄泉。人死之后，都走那条路。世间一切法则都不许人逆渡，除了——」
她顿了顿，扇骨在指间轻轻一合，发出极轻的声响。
「——禁忌律令。」
枫蛇的眉心动了一下，却没打断她。
「被禁忌律令封印的异津神会被囚禁在黄泉。」玲华的声音很轻，像在背诵，又像在陈述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别的方法。我只想到这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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