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暑气正浓,凌析正对着一份邻里争地的卷宗走神,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忽然有书吏来传话,说邢司业让她即刻去值房一趟。
凌析心中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
她不敢耽搁,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前往。
邢司业的值房依旧透着一种冷清的威严。
——真好啊,竟然有冰盆。
凌析进门的时候,邢司业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一份制作极其精美、甚至带着隐隐幽香的泥金请帖。
见凌析进来,他抬了抬眼皮,将那份请帖往她面前轻轻一推。
“看看。”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让她看一份寻常公文。
凌析依言拿起请帖。
触手是细腻光滑的纸张,泥金字体雍容华贵。
内容无非是“谨詹于X月X日恭设薄宴,为贵妃娘娘贺寿,洁樽候教。永嘉侯府敬约。”落款处盖着永嘉侯府的朱红印鉴。
然而,就是这样一份普通的请柬,却让凌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强压住瞬间涌起的激动,抬头看向邢司业,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大人,这是……?”
邢司业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贵妃生辰,侯府设宴,朝中三品以上、各部要员以及京中勋贵,多在邀约之列。本官也在其列。”
他顿了顿,瞥了凌析一眼,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届时府内人多眼杂,仪程繁琐。本官需带一名机敏细心、笔墨尚可的下属随行,你,准备一下。”
凌析的眼睛顿时更亮了,如同燃起了两簇小火苗。
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邢司业的深意——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可以光明正大进入永嘉侯府内部核心区域的机会!
“大人的意思是……”她忍不住确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邢司业放下茶杯,目光淡淡地扫过她,那眼神平静却带着警告的意味:“本官的意思是,让你跟着去长长见识,学学规矩,做好分内之事。”
“侯府不是市井街巷,更不是醉仙舫,一言一行都需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眼里要有事,心里要有数,但嘴上,必须把严。”
凌析立刻收敛神色,挺直脊背,郑重抱拳:“卑职明白!大人放心,卑职必定谨记身份,只带眼睛耳朵,多看多听不多问,绝不行差踏错,绝不给大人惹麻烦!”
她心里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邢司业似乎对她的反应和悟性还算满意,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又补充了一句:“去置办一身能见人的行头。总不能让外人觉得我刑部的人,连身赴宴的体面衣裳都置办不起。料子不必多名贵,但需整洁得体。”
凌析:“???”
能见人的行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略显朴素但浆洗得干净的常服,再想想侯府宴会的规格和那些勋贵子弟的穿戴……突然感到一阵肉痛,这得花多少钱啊?!
……
三日后,傍晚时分,暑气稍退。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朴素青篷马车,混在众多装饰华美的马车队伍中,缓缓驶至永嘉侯府那气派非凡、灯火通明的朱漆大门前。
车帘掀开,邢司业先行下车。
他今日并未穿着显眼的官服,而是一身质感极佳的靛青色暗纹云锦直裰,腰系同色系革带,悬着一枚质地温润、毫无瑕疵的白玉佩。
衣着看似低调至极,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料子的珍贵和剪裁的极致考究,透着一种真正百年世家沉淀下来的底蕴的气度,与他刑部侍郎平日里的冷硬形象截然不同。
紧接着,凌析也从车内钻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和兴奋,让自己显得镇定自然,仿佛真是随上官出来见世面的普通下属。
她可是咬着牙听从了邢司业的“命令”,忍痛花了五两雪花银——足足她半年多的房租钱!——才置办了这一身新行头。
一件月白色、绣着疏落青竹叶的杭绸直裰,一条象牙色的细棉布束腰,脚下是一双崭新的青缎面薄底快靴。
头发也用一根素银簪束得整整齐齐,额前不留碎发。
这一身打扮,衬得她身形越发挺拔,面容清秀,倒真有几分清雅文弱的书生模样,只是眉宇间仍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英气和锐利。
她站定后,下意识地看向邢司业,眼神里带着点询问的意味。
您看这身还行吗?可花了我老鼻子钱了!
邢司业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从头发丝看到靴子尖,最后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淡淡评价了两个字:“尚可。”
凌析:“……”五两银子啊!就换来个尚可!你们有钱了不起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侯府的大门。
门前早已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宾客们个个锦衣华服,珠环翠绕,笑语寒暄之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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