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云端着一大盘洗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走出来，“啪”地放在周剑雄面前的小凳上，顺势在他旁边的马扎坐下，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和一丝嗔怪：“你说你呀，剑雄，在家守着五金店当你的小老板多自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非得跑到这省城来钻工地、爬管道，图啥呀？”
她侧过身子，压低了点声音，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跟嫂子交个底，是不是跟罗芳那丫头闹别扭了？她要是耍性子给你气受了，你告诉我，我立马打电话训她！这丫头，可不能惯着！”
“哎哟我的好嫂子！”周剑雄被这直白的关心弄得哭笑不得，赶紧抓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含糊又急切地分辩，“真没有！天地良心，我跟芳芳好着呢！您是不知道，家里那五金店，拢共就巴掌大点地方，我爸妈那身子骨，比我还硬朗，进货理货招呼客人，俩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在店里待着，纯属多余！我妈那嘴您还不知道？一天能念叨我八百遍，说我还不如货架上那把最便宜的螺丝刀顶用，好歹螺丝刀还能拧个螺丝呢！”
他无奈地摊摊手，随即眼神又亮起来，“再说，我跟我爸正经学过几年水暖电工的手艺，总不能荒废了。来省城，跟着大哥干大工程，学真本事，挣踏实钱，不丢人！总比在家当个‘碍事精’强。”
一直叼着旱烟袋，在旁边默默看着的罗华平，此刻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烟雾，沙哑的嗓音带着过来人的沉稳：“年轻人，是该出来闯闯。总守着家门口那一亩三分地，能有多大出息？剑雄这娃，实诚，肯下力，手艺也扎实，到哪都饿不着，也冻不着。”苗凤端着一簸箕刚炒好、还带着热气的花生米走过来，二话不说就往周剑雄那宽大的夹克口袋里塞了满满两大把，慈爱地念叨：“多吃点，多吃点，这几天累坏了吧？看你都瘦了。”
“爸说得在理。”罗明在桌边坐下，拧开冰凉的汽水灌了一大口，沁凉的液体驱散了一丝疲惫，“这边的机会确实比较多，水电工工价在30-40一天，要是脑子灵活点，可以自己组个班子，活肯定少不了你的，绝对比你在家守着那小店有奔头。”他放下汽水瓶，环视了一下被灯光和亲情填满的小客厅，“给志文哥和金平姑爷他们打电话了没？估摸着几点能到？”
“打了打了，”李秀云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志文说一个小时前就从租房子那块儿叫上三轮车往这边赶了，估摸着快了。我锅里炖的排骨都咕嘟冒泡了，就等他们人到齐了开火炒菜！”
正说着，楼道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杂乱而有力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们粗犷的说笑声和浓重的乡音。
周剑雄反应快，一个箭步过去拉开了门。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罗总家，都没来过吧？”许金平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率先炸响在楼道里，带着一种领路人般的豪气。
他身后，李志文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看着分量不轻的大蛇皮袋，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一进门就冲着罗明喊：“大明！给你带了点好东西！我妈自己晒的红薯干，甜着呢！专门给欣欣和浩浩磨牙的！”
他的弟弟李志远紧随其后，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箱，脸上带着些风尘和歉意：“对不住啊姐夫，刚把最后几个工人安顿好，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点。”突然感觉这次李志远有些不认识了，这是回家挨收拾了？
罗明判断的没错，回老家后，一阵得瑟，随后在李志文的报告下，罗明的岳父岳母给小舅子李志远来了一套混合双打，并且不让他独自包活了。
最后面跟着的是罗明的表弟张磊，还有两个看着有些面生、衣着朴素、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的中年汉子，是这次跟来的工人代表，见了罗明，眼神里透着敬畏和拘谨。
“快进来快进来！屋里坐，暖和点！”罗明赶紧起身招呼，小小的客厅瞬间显得拥挤不堪，“秀云，多拿几个杯子凳子！”
男人们呼啦啦涌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尘土气和汗味，很快填满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烟卷被熟练地卷起、点燃，辛辣的烟草味迅速与饭菜香混合、交织。
熟悉的乡音在烟雾缭绕中此起彼伏，仿佛瞬间将这小屋拉回了千里之外的故乡。
许金平一屁股坐在罗明旁边的椅子上，搂了搂他的肩膀，罗明杯子里的水都晃了晃：“好家伙！在老家待了这半个多月，可把我这心给急得长草了！电话里听老李头说，你这边9栋楼齐刷刷往上蹿？好大的场面！缺人缺得眼珠子都绿了吧？”
罗明给他们散着烟，火光在指尖明灭，他笑了笑，语气平静却透着力量：“人嘛，省城这么大，总能招到。活儿也总有人干。”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或半熟悉的面孔，声音低沉了几分，“不过，活儿给谁干不是干？不是亲戚，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老乡。我罗明现在好歹管着这一摊子，有点说话的分量，这种时候，不照顾自己人，我这张脸往哪搁？”
李志文掰着粗壮的手指头，认真地数着：“这次跟着我们几个一块儿过来的，拢共有三十一二号人，都是熟手，瓦工、木工、钢筋工都齐了。还有七八个，家里有点零碎事要收尾，说晚个十天半月准到。另外还有几个，在省城其他地方接了短工，说干完了立马就投奔过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压低了声音问，“就是……大明，这华建是大公司，规矩……是不是特别严？跟咱们以前在市一建那些小项目上干活，一样不？别到时候活儿干得憋屈。”
“规矩是比过去严不少。”罗明坦诚地点点头，神情严肃起来，“质量是第一关，硬杠杠！墙面平整度、垂直度、阴阳角方正，都得拿靠尺和线坠量着来，差一毫米都不行，监理眼睛毒着呢，不合格就得返工，没二话。安全帽、安全带，进工地就得戴上，安全员天天盯着，抓到一次罚一次，绝不讲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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