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中，甄嬛暗中四处打量，虽然逼仄，可干净整齐，桌上竹筒中插着一束野花，凭添几分温馨。
浣碧端来一碗温水，局促道，
“王妃，我……奴婢这儿简陋，没有备茶，委屈您了……”
“收拾一下，回王府吧。”
甄嬛开门见山。
浣碧尴尬的笑意顿时凝在脸上。
流朱见她愣住，上前抱着她的手，
“浣碧！你发什么愣呢！？走！我陪你收拾东西去！”
浣碧抽出手，倔强地梗着脖颈，泪眼看着甄嬛，愤愤不平质问，
“王妃，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吗？”
甄嬛让槿汐带着流朱去守在院中，屋中只有她们两人时，甄嬛将碗中的温水饮尽，淡淡说道，
“你不该唤我王妃，当唤我一声……长姐。”
浣碧一直蕴在眼眶里的泪珠潸然落下，
“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不知道，何时知道，不打紧。
你自小便知道，所以从心底里，从未将自个儿当成过真正的丫鬟。
浣碧，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这些年来，有没有怨恨过我和母亲？”
“没……没有。”
浣碧慌乱地低下头。
甄嬛起身，步步紧逼，
“你母亲至死，都没能进甄家，没能有一个名分。
虽说，有她乃是罪臣之女的缘故。
可你心中，当真没有丝毫怨怼吗？”
浣碧双手紧攥握拳，猛然抬头一双倔强的眸子紧盯着甄嬛，
“是！我有怨恨又如何！？
凭什么都是爹爹的女儿，你能叫他爹爹，我只能唤他老爷！？
我娘何止没有名分！？
她为甄家生儿育女，到头来，她在甄家连姓名都不曾有过！
有几人知晓她的存在！？
我娘是罪臣之女，又不是有了我之后才是的！
既早知她是罪臣之女，何故招惹！？
到头来一句罪臣之女，便能成始乱终弃的理由吗！？
安陵容，一个外人！你们都能将她当作甄家的女儿对待！
那我呢！我也是甄家真正的女儿啊！”
说到最后，浣碧已是泪流满面。
甄嬛将浑身颤抖的她拥入怀中，浣碧也未曾抗拒。
这些都是她心中积怨，可她对甄嬛的感情复杂，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或许，她不恨甄嬛，她只是不甘和嫉妒。
“你瞧，说出来，是不是舒畅得多？
你若一直憋在心中，早晚有一日，你我之间将再无转圜余地。”
甄嬛轻拍浣碧的后背，在她耳边柔声说着，
“浣碧，从前我不知你身世之时，便从未将你视作丫鬟。
后来知晓你的身世，我亦觉得愧对你。
父亲之事，你我不去置喙。
事已至此，我是来同你商量的。”
浣碧从她怀中出来，背过身去擦眼泪，
“我们没什么好商量的，你逐我出来，我认了。”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逐你出来？”
“你娘的身份特殊，注定你不能成为甄家名正言顺的女儿。
纵使我再怎么替你打算，义女，终究也比不上正经的小姐。
你若一直这般心高气傲，将自个儿视作大家闺秀，我为你择何路你会满意？
若要你嫁入寒门士子，你可愿意？
纵使那人清白上进，你心中当真不觉得是低嫁？
当真能心甘情愿，安生过日子？”
从前她只当浣碧是进宫之后，才生出不安分的心思，故而没有早早发作于她。
可周氏一事后，甄嬛恍然大悟。
浣碧的心思是十几年郁结，而非一朝一夕骤现。
不能见光的小姐身份，终归是浣碧的心病。
浣碧微微转头，问道，
“义女？”
甄嬛浅笑，
“我早已想好，你与流朱自幼与我一同长大。
我会同母亲说，收你与流朱作义女，替你们相看一户好人家。
来日以甄家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出嫁。
流朱无父无母，自个儿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谁。
至于你，待你出嫁后，自可将你娘的牌位供奉在祠堂。
如此，你也可光明正大唤一声爹爹。
如今，全看你肯不肯认这个义女身份。
在外头这半年，你也见过人情冷暖。
浣碧，你扪心自问，我可曾薄待你？”
关于这，浣碧心中早就有了衡量。
否则她也不会几次送礼去王府，她并非刻意讨好，只是想还了甄嬛的善待之恩。
魏家村附近，有一户富商，她几次见过富商家的小姐打骂婢女。
她当初一身行头来到魏家村，村长还当她定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时她便明白了。
从前在甄府，甄家并不算富裕，可甄嬛买料裁衣，必有她和流朱一份，她们同穿同戴。
后来到王府，有皇室规矩拘着，可甄嬛也是有意厚待她与流朱的。
孟静娴身边的怜梅，就远远不及她们光鲜。
说来也奇怪，方才浣碧那么嘶吼发泄过一番后，此时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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