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荆野几步跨到苏七月面前，那双被雨水浸得冰凉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双臂。
“听着！”顾荆野的目光紧紧锁住她，语速快而清晰，“紧急任务！上游靠山边的牛角坳村，发生大面积山体滑坡。半个村子被埋，道路彻底中断，通讯失联。我必须立刻带队伍过去救援！”
苏七月脸色微变，眼前仿佛闪过泥石流吞噬房屋、人们绝望哭喊的画面。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消息惊动，一阵剧烈胎动。
顾荆野感受到了她的惊恐，扶着她手臂的力道更稳了些，声音却刻意压低了，带着近乎命令的安抚：“媳妇，别怕，我没事！”
“你听着，在家，跟妈一起，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在她巨大的孕肚上停留了一瞬，眼里有化不开的担忧、不舍，更有钢铁般的意志，“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明白吗？”
苏七月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你放心去！”
她是军嫂，她的男人是团长，是战士，此刻他要去救人，去搏命！
她不能拖后腿，不能让他分心！
突然想到什么，苏七月飞快地抬手，扯下脖子上那枚带着体温的子弹壳吊坠。
“荆野！”她将吊坠塞进他布满厚茧的大手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指，“戴着！答应我，平平安安回来！”
顾荆野握紧了吊坠，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
俯身，飞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而短暂的吻。
“等我！”
他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庞，转身，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再次冲入狂暴雨幕之中。
苏七月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抚上自己剧烈起伏的孕肚，掌心下，两个小家伙还在不安地踢动着。
“宝宝们。爸爸去救人了。他很厉害，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腹中的孩子似乎真的听懂了，动作变得轻柔了一些。
“七月？”吴丽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身后，几个护士和卫生员也悄悄围拢过来。
每个人眼里都带着关切，却没人直接说安慰的话。
“顾团长那身手，在咱们团可是数这个的！”卫生员小张竖起大拇指，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前年抗洪抢险，他一个人就背出来七八个老乡！”
“是啊是啊。”另一个护士接口，像是在闲聊，“顾团长心细着呢，任务再急，该准备的肯定都准备周全了。这雨看着是吓人，还好咱们的队伍经验足，不会有事的。”
吴丽君拍了拍苏七月的肩膀，力道沉稳：“别站着了，坐下歇歇。顾团长交代了，你得顾好自己。天塌下来，也等他把人救出来再说。”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的男人是英雄，他一定能回来，而你，只需要像他期望的那样，稳稳地站在这里。
苏七月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嗯，我知道。谢谢吴队长，谢谢大家。”
她坐回椅子，重新拿起那本《孕产保健指南》，强迫自己的目光落在纸页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进去。
是的，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稳住这个家，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往前冲。
只是有点遗憾……
她低头看着自己庞大的肚子，心底涌起强烈的无力感。
若没有怀着孕，她真想立刻背上药箱，冲进那片雨幕，和他并肩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她的医术，她的灵泉，一定能帮上忙，能救下更多的人！
可现在……她只能在这里等待。
这等待，比任何疼痛都更煎熬。
她再次低头看向书本。
然而，过了好几分钟，都没有看完一页。
煎熬的等待中，下班的时刻终于到了。
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苏七月收拾好东西，撑开那把结实的大黑伞，回家去。
刚打开卫生队的门，夹杂着水汽的冷风就扑面而来。
她咬咬牙，母亲还在家等她，她要赶紧回去。
结果，刚踏出门槛，她顿住。
卫生队低矮的屋檐外，浑浊的积水几乎淹没了脚踝，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站在那片水洼里，撑着一把旧得发黄的油伞。
雨水顺着伞骨淌下，在她脚下溅起细碎的水花。
是林秀兰！
她身上的蓝布褂子湿了大半，裤腿高高挽起，露出沾满泥点的小腿。
她显然已经站了一会儿，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卫生队门口，直到看见女儿的身影出现。
“妈？”苏七月眼眶发酸，快步走过去，“您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
林秀兰一看到女儿，忙蹚着水迎上来，“哎，没事没事！你慢点，站那等我。”
“我听说……那个，我在家待着也是待着，想着你快下班了，这雨路滑，妈来接接你。”
“来，换上这皮靴，雨水太冰了，小心着凉。”
苏七月瞬间明白了。
是顾荆野。
他临出发前，一定派人火速通知了母亲。
这个总是沉默着、用最笨拙的方式爱着她的男人，在奔赴生死一线的战场前，还在担心她一个人回家的路。
而她的母亲，这个没读过书、一辈子勤勤恳恳的农村妇女，接到消息，二话不说就顶着这泼天的暴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来了。
只为了接她回家。
苏七月低下头，借着撑伞的动作，飞快地用袖子在眼角用力抹了一下。
不能哭，不能让妈担心。
“妈……”再抬起头时，苏七月脸上已经挤出一个笑容，“走吧，咱们回家。”
“哎，回家！”林秀兰响亮地应着，伸出手，稳稳地搀扶住女儿的胳膊。
母女俩相互依偎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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