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的轰鸣像是从时间的缝里爬出,先是一声,随后千万声叠加,化作一股无形的压力,从深渊最暗的方向推来。整片水域的温度在瞬间骤降,又被某种白炽的能流拉回到灼烫的临界,冷热交替之间,海水像被拧紧的缆绳,发出沉闷的嘶鸣。
“磁场在翻转!”技术官用几乎破音的嗓子喊,“航迹会被异常牵引,所有推进器下调到人工阈值!”
顾楠没有抬头。他盯着战术投影上那团不断扩张的白光——极昼引爆后形成的“光井”,正沿海沟的骨架向上顶升。它不是爆炸后的余辉,而是一扇门被抬起的边缘。
“外围撤离路线二改三,”他说,“韩未寒,带人沿西北侧斜坡上行,利用礁柱遮蔽。一旦发现旋涡迹象,直接下抛压载滑行,别硬抗。”
“收到。”韩未寒的声音嘶哑,带着嗡嗡的电流干扰。他踢开一台瘫痪的灰刃无人鱼,朝队员做了一个手势,几束冷光在深海中拉出微弱的轨迹。
“芷宁,报告位置。”顾楠转频。
静了两秒,才响起陆芷宁急促却克制的呼吸。“我在四号锁的位置。一道…像幕布的东西在生成。它不反射声呐,像是…用信息折叠出的材质。”
“不要靠近,”顾楠道,“保持距离观测。”
“晚了。”频道里传来极短的一声金属尖啸,随之是灌水的闷响。“我被牵引了三米,控制反推中——”
话没说完,整艘指挥舰像被一只巨手拎起,朝左侧重重一拽,舰体发出拉扯的悲鸣。所有人都栽了一个趔趄,屏幕上的曲线狂跳。
“是‘潮汐逆燃’。”技术官咽了下口水,“极昼的引爆点在向外喷出低维粒子流,海水在宏观尺度表现为…为——”
“门槛效应。”陆芷宁接上,“它在把‘外面’的一部分,拉到‘这里’来。”
话音未落,频道里突然插入那道失真的男声,像一枚钉子被缓慢按进骨缝:“看到了吗,顾楠?你们亲手拽开了帷幕。深渊不需要你们许诺,只要你们的手。”
无面。
顾楠盯着海沟深处。那里出现了一弧极不真实的弯光,像一枚倒扣的银匙,沿着某个不可见的圆心缓慢转动。弯光之下,海水像被熔化又瞬凝的玻璃,层层叠叠,透出幽冷的光。
“暗流协议第二阶段,”顾楠道,“关闭全部远程输入,切到光学目视。舰体动力交替单元改人工联动,舵手,听我口令。”
“明白。”舵手深吸一口气,双手贴上冰冷的金属环,汗水立刻被海风蒸干。
外侧,韩未寒的队伍正从礁柱间穿行。灰刃残兵在暗处游弋,他们的动力戟像蛇的舌头,一次次从暗影里弹出又缩回。韩未寒扛着报废的磁轨炮,炮身被他改成了一根粗糙的导流管。他在一个转角处停住,将一枚震爆弹塞进炮腔,用绑带缠到极限。
“后退二十米,”他说,“三秒。”
队员们跳开。震爆弹在海水中开出一朵扭曲的白花,冲击波将礁柱上的灰刃连同一片沙砾掀下斜坡。韩未寒来不及喘,立刻让队伍“滑行”——他们松开推进器,像石子顺坡坠落,借惯性穿过一小段开阔带。背后,涌来的潮汐折叠了光,像一张无形的舌头,舔过他们刚刚停留的位置。
“别回头看!”他吼,“跟着我的光标!”
另一端,陆芷宁终于脱离那段牵引。她的潜行器外壳被磨出一道长长的伤痕,像被哪只看不见的手指抹过去。她盯着前方那片类似“幕布”的物质,开口时声音极轻:“楠哥,我可能知道这是什么。”
“说。”
“极昼计划的后期,有一组‘昼瞳’样机,”她说,“用信息扭结的方法,制造一种可控的可穿透介质,允许‘观察’不被观察到的东西。理论上,‘昼瞳’只应在封闭环境里运行。但Ω…把它种在了海沟里。”
顾楠没问她怎么知道。他知道她曾是极昼计划外围的工程师,也知道她离开的理由从未被讲完。“它通向哪里?”
“不能确定。”她盯着那层幕布,“但我能看见里面有不断变化的…边界。像呼吸。”
“门后有东西在呼吸?”技术官骂了一声脏话,声音发颤。
“不是‘谁’,是‘意志’。”无面又插进来。他像闲话家常一般平静,“一切抵达边界的文明,终将在深处遇见自己的倒影。你们称之为‘门外’,我们称之为‘第二语面’。”
“关掉它。”顾楠淡淡道。
“你关不掉门。”无面笑了,“你只能决定,先让谁进去。”
话音未落,海沟深处忽地亮起一道更冷的白。一枚形似眼瞳的几何体从幕布后缓慢浮出——它没有瞳仁,却让人产生被盯住的错觉。它表面布满细如发丝的刻线,刻线在光下同时朝内、朝外流动,违背直觉的方向感让人胃部抽搐。
“昼瞳原型。”陆芷宁喃喃,“他们把它做大了…不,是‘它’自己长大了。”
“所有火力,”顾楠道,“覆盖昼瞳表面,优先打断刻线区域——那是它的信息导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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