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忠这才转回头，对着石午阳露出一口黄牙，笑得无比“诚挚”，还带着点“不好意思”：
“石老弟，你看这事儿闹的！手下人办事不牢靠！你那批后装快火铳……啧，八成是落在辰州库里了！等回头路过得空，老哥我亲自给你找出来！这不，先拿二十杆自家的顶上！老弟别嫌弃！都是好铁造的！够响！路上防个毛贼绰绰有余！”
他拍着胸脯，一副“老哥罩着你”的豪爽模样。
石午阳看着他演戏，心里那股邪火噌噌往上冒！
落在辰州了？
他娘的！昨天出发时，自己眼睁睁看着那八十杆保养得锃亮、用油布仔细包好的燧发枪，被整整齐齐码放进随军的辎重车！
现在被吞了，人家拿二十杆淘汰的破烂货来打发叫花子！
他腮帮子咬得发酸，捏着饼子的手骨节都泛白了。
但看着马进忠那张“热情洋溢”的老脸，再看看凉亭外虎视眈眈的亲兵，他知道，再争下去，连这二十杆恐怕都保不住。
石午阳垂下眼皮，掩住眼中翻涌的怒意，腮帮子用力嚼着粗糙的饼渣，仿佛在嚼碎自己的憋屈。
半晌，他才抬起脸，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生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马进忠拱了拱手： “……那……那就谢过大哥照应了。”
声音干涩，毫无半分感激之意。
很快，那刘三儿带着几个士兵，抱着二十杆火铳走了过来。
那火铳一看就不是他们自己所使唤好的那批——
枪管粗细不一，有些锈迹斑斑，木托磨损得厉害，甚至还有几杆明显是修补过的。
刘三儿把这些“顶好的”家伙事儿往地上一杵，对着石午阳这边懒洋洋地喊了一嗓子：“石将军！二十杆‘好铳’！拿去吧！”
曹旺、陈大勇等人看着那堆破烂，气得脸色发青，胸膛剧烈起伏，有几个年轻点的士兵更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石午阳没有回头，只是朝着那边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狗剩过去接收。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拔刀！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
烈日重新变得毒辣，队伍再次启程。
石午阳翻身上马，走在队伍中段，看着前面马进忠在马背上那略显臃肿的背影，只觉得这通往贵阳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那破烂的凉亭很快被甩在身后，只剩下蒸腾的热浪和呛人的尘土，裹挟着这支各怀心思、前途未卜的队伍，在蜿蜒的官道上，朝着未知的深渊，艰难前行。
矮脚山马踩着滚烫的官道，蹄铁叩在碎石上发出单调的咔哒声。
石午阳坐在马背上，身形随着马匹的颠簸微微摇晃，头顶的毒日头晒得人发晕。
曹旺皱着眉，牵着缰绳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背着那二十杆破火铳、骂骂咧咧的弟兄。
陈大勇沉默地跟在马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司令，”
曹旺还是憋不住了，转过头压低声音抱怨，
“狗剩刚凑过来嘀咕，说那二十杆祖宗里，能打响的顶多十杆！膛线都磨秃了，枪托松得直晃荡！这……这玩意儿顶个屁用！”
石午阳烦躁地扯开领口两颗布疙瘩纽扣，让灼热的风勉强灌进汗湿的胸膛。
他斜睨了曹旺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曹蛮子，柳先生当年怎么教你的？让你多长脑子，少犯浑！咱现在什么光景？砧板上的肉！人家肯给二十杆烧火棍，那是赏咱脸了！还挑三拣四？要不要他打开辰州库房让你随便挑？”
他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讥讽。
曹旺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嘟囔：“我……我就是替弟兄们憋屈……”
石午阳没理他，转头看向身边沉默的陈大勇，语气缓和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大勇，跟弟兄们都透个底。咱这一趟，是去拜别人的码头，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都把招子放亮点，尾巴夹紧点！没有啥子委屈的，该缩头时缩头，该装傻时装傻！别咋咋呼呼惹祸上身。”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给部下一点渺茫的希望，
“等见了孙可望，不管结果如何，咱脚底板抹油，想法子绕道蜀地……总能摸回咱野人谷的老窝！”
“明白！”
陈大勇重重点头，眼神坚定，
“司令放心，我去安抚兄弟们。”
曹旺也不再吭声，闷着头，只管牵着马往前走，只是牵缰绳的手捏得死紧。
……
八天煎熬，脚下终于不再是崎岖的山道。
前方，一座灰黑色的巨大城池拔地而起，在夏日刺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巍峨。
贵阳府！
这座被大西军经营了将近十年的城池，仿佛一头蛰伏于黔中山地的巨兽。
城墙高耸，砖石厚重，经历了多次加固修缮，城楼飞檐斗拱，透着远超湖南残破州府的雄浑气势。
连石午阳勒马驻足眺望时，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惊叹和不易察觉的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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