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深处，一座临时用青石垒砌、隔绝在重重宫墙和侍卫把守中的巨大工坊，成了皇城最森严、也最神秘的所在。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石硫磺味、新伐木料的生涩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焦糊感。
陆沉舟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沾上的黑灰。
他亲自守在巨大的石碾旁，看着几名挑选出来、签了生死契的哑巴工匠，小心翼翼地将块状的硝石和硫磺分别投入碾槽。
沉重的石轮在畜力拉动下发出沉闷的滚动声，每一次碾压都让陆沉舟的心提到嗓子眼。
白芷的警告言犹在耳：“隔绝火源，防潮防震。”工坊内严禁任何明火，连铁器碰撞都需万分谨慎，所有人脚下都裹着厚布。
“将军，这……这真的行吗？”一名亲信玄甲卫校尉抹了把脸上的黑灰，看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颜色各异的粉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怀疑。
这些天，他们按照长公主昏迷中呓语的“秘方”，耗费巨资，几乎掏空了皇城库藏和黑市流通的硝石硫磺，又秘密征召工匠日夜提纯碾磨。
可那些混合后的粉末，除了偶尔在潮湿天气里会散发更刺鼻的气味，或者不小心被火星溅到会“噗”地冒一股青烟外，实在看不出有何“天崩地裂”的威力。
陆沉舟沉默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石碾下逐渐变成细白粉末的硝石。
行不行？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殿下用命换来的唯一一丝希望。
他抓起一把刚碾好的硝石粉，入手冰凉，颗粒比面粉还要细腻。
“木炭末呢？”他声音沙哑地问。
“按您吩咐，用的是百年枣木闷烧的顶细炭粉，筛了三遍。”校尉捧过一个厚实的陶罐。
陆沉舟接过罐子，看着里面漆黑如墨、毫无光泽的粉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和一丝荒诞感，按照那梦呓中反复强调的比例——硝石十五份，硫磺十份，木炭三份——开始亲手调配。
动作极其缓慢、谨慎，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取来特制的木勺和刮板，在巨大的青石板上，将三种粉末一层层铺开，再用木刮板一点点混合、翻拌。确保每一粒粉末都均匀交融。
汗水顺着他紧绷的背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蒸发。整个工坊落针可闻，只有木刮板摩擦石板的沙沙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终于，一大盆灰黑色的混合物呈现在眼前。
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肮脏。
“油纸。”陆沉舟沉声道。
立刻有人奉上厚实、浸过桐油的牛皮纸。
陆沉舟亲手裁下一块，将混合好的粉末小心倒入中心，包裹成拳头大小的圆球，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接着，用融化的蜜蜡仔细封口，只在顶端留出一个小小的孔洞。
最后，取来一根用硝水反复浸泡晾干、搓得紧实的麻绳，小心地塞入孔洞，作为引信。
一个粗糙、丑陋的“雷火弹”雏形，躺在了陆沉舟布满老茧的手掌中。
轻飘飘的，毫无分量感。
“将军……要试吗？”校尉的声音带着颤抖。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陆沉舟看着手中这团不起眼的油纸包，又看了看工坊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原材料，心中那点渺茫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
但他没有退路。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
“试！”
他亲自捧着这第一个“雷火弹”，在数名玄甲卫的严密护卫下，穿过重重宫禁，来到西苑最深处、靠近宫墙根的一处废弃石坑。
这里乱石嶙峋，远离任何建筑和人迹。
陆沉舟将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半人高的巨大顽石下方。
他示意所有人退到数十步开外的矮墙后，只留下自己和那名最信任的校尉。
“火折。”陆沉舟伸出手，声音异常平稳。
校尉脸色发白，颤抖着递上一个吹燃的火折子。
幽蓝的火苗在风中跳动。
陆沉舟最后看了一眼那安静的油纸包，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将火折子凑向那截裸露在外的、浸满硝的麻绳引信！
嗤——！
引信被点燃，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火花和一股刺鼻的白烟！
燃烧的速度远比预想的要快！
陆沉舟瞳孔骤缩！
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向后一个翻滚！
轰——！！！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所有人想象的恐怖巨响，如同九天神雷在耳边炸裂！
整个西苑的地面都为之剧烈一颤！
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灼热的气息和无数碎石，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陆沉舟刚才蹲伏的位置！
那块半人高的巨大顽石，在巨响中轰然爆裂！
化作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最远的碎片甚至飞溅到了数十步外的矮墙上，砸出深深的凹坑！
距离稍近的几棵碗口粗的小树，被狂暴的气浪拦腰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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