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审计厅的进驻，像一块巨石投入北阳市财政局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底下藏着的鱼虾鳖蟹顿时炸了窝。
表面上，大楼里依旧秩序井然，键盘声、电话声、打印机嗡鸣声不绝于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忙碌而严肃的表情。
但空气里，分明飘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儿，像是电路过载前发出的不祥预兆。
副局长李建国感觉自己后脖颈的汗毛这几天就没趴下去过。那个省审计厅派来的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问起问题来却像个小锥子，专往肉里扎。“李局长，这份‘城市形象灯光秀’项目的造价明细，能再解释一下吗？同样的LED灯具，采购单价为什么比市场均价高出百分之四十？”“这笔五十万的‘专家评审费’，附件只有一张名单，请问有具体的评审意见记录和支付凭证吗？”
每次被问及，李建国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脸上堆着笑，心里骂着娘，绞尽脑汁圆谎。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文火上慢烤的鸭子，滋滋冒油，却还得努力保持优雅的姿势。回到办公室，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抓起电话想给宋丽华打过去抱怨几句，拨号按到一半又猛地挂断，妈的，审计期间，私人电话也得小心。
他抓起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张为民的号码，声音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局长，审计组那边……又提了不少新问题，有些陈年旧账也被翻出来了，您看……”
电话那头，张为民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比平时更慢条斯理：“审计嘛，就是挑毛病的。他们问什么，你们就按规矩答什么。账目、凭证、文件，该提供的都提供。要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
话是这么说，但李建国听得出来，张为民那平稳声调底下，也绷着一根弦。他试探着问：“那……晚上老地方？碰一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字：“嗯。”
依旧是那家隐匿在文化街深处的“清心斋”。只是今晚的茶喝起来，似乎都带着点焦苦味。
张为民捻着紫砂小壶，目光落在氤氲的茶气上，半晌没说话。李建国则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刷刷手机，一会儿又烦躁地把它扣在茶海上。
“妈的，没完没了！那个杨处长，简直像个活阎王！还有她手下那几个，眼睛毒得很！”李建国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张为民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慌什么？审计是正常程序。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按我们的规矩办。”
“规矩？现在这架势，像是按规矩来的吗？”李建国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老张，别瞒我了，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省纪委那帮人，到底走了没有？”
张为民放下小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走没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现在的情况是，审计组明显是带着‘重点’来的。有些项目，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那怎么办？”
“断尾求生。”张为民吐出四个字，冰冷干脆，“有些尾巴，该切就得切。保住大局要紧。”
李建国瞬间明白了：“你是说……王海明？”
“他本来就是具体经办人。很多流程上的瑕疵，他难辞其咎。”张为民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现在‘病’着，正好。让他好好‘病’下去，有些责任，该扛就得扛起来。”
李建国后背窜起一股凉意。王海明可是跟了张为民多年的老人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问：“那资金缺口……有些项目，账做得是有点……经不起细抠。”
“补上。”张为民言简意赅，“尽快把窟窿堵上。让你那个……宋总，也出点血。吃进去多少，吐出来一部分。账面上要做得平，至少看起来要像那么回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建国一眼，“非常时期，管好你自己那点破事，别节外生枝。”
李建国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点了点头。
张为民又补充道：“我会让我那边也想想办法，挪一些过来，先把最明显的坑填上。”他所谓的“那边”，自然是指他妻弟的房地产公司。
一场丢车保帅、紧急补漏的密谋，在清雅的茶香中悄然达成。
接下来的几天，财政局内外，几股暗流开始涌动。
李建国硬着头皮找宋丽华“商量”。宋丽华一听要往外掏钱，当场就炸毛了，哭哭啼啼，说什么“当初是你要帮我”、“现在出了事就想让我背锅”。李建国又是哄又是吓，最终勉强达成协议，宋丽华极不情愿地开始筹措资金，一边筹一边骂李建国“没良心”。
另一边，张为民也动了起来。他通过加密信息联系了妻弟，指令简短明确：“急需一笔钱，走老渠道，尽快，干净点。”他妻弟的房地产公司账上，很快有一笔来自某个“材料供应商”的预付款被退回，另一笔“工程款”则提前支付给了另一个空壳公司，几经周转，开始向北阳市财政体系的某个边缘账户迂回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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